曹秀茹明显有些语气不善，胡清越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抬眼看向邓科。
邓科自然也是听出来了，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你是好久从屋头出来的？我给屋头写的信，你没收到吗？”
曹秀茹看着胡清越，撇了撇嘴，“我又认不到字，不是啥子大学生，你写信不写信，有啥子区别？”
“哦，看来是收到了。”邓科皱紧了眉头“妈，你好生说话，莫阴阳怪气的！”
“哎？你个死娃子？才接了婆娘就这样跟老娘顶嘴？哪个教你的？”
邓科黑了脸，“妈，你到底在闹啥子？”
“我在闹？我闹啥子了？我这当婆婆娘的来了，别个还躺在床上，连口水都不给我倒，你还问我在闹啥子？”
胡清越听着他们母子俩争执，有些话她听不太明白，特别是曹秀茹的口音很重，说话语速又极快，她只能半听半猜。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了，这位婆婆，不怎么喜欢自己的。
胡清越没有半点儿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婆婆相处，只能无措地看着丈夫。
“我们才从南线回来，她有身孕了，工地上就这个条件，你也不是没看到，她是不舒服……”
“哪个女人不生娃儿？我们家可伺候不起大小姐！我怀起你的时候还不是……”
“行了，妈！”邓科立即正色打断她，“你莫把老黄历拿出来翻！你过去过得不好，那是因为旧社会不好！现在是新社会了，就该越过越好！不然我为啥子出来工作？继续在老屋头放我的牛好了！”
邓科绷着脸继续道：“现在屋头弟娃儿妹娃儿也不用读书了，都去放牛嘛！你也继续去给地主屋头做工嘛！以后吃饭也莫要吃饱，反正以前都吃不饱！”
“哎呀，你……”
曹秀茹可真没想到自己这儿子一心维护媳妇儿到了这种地步，顿时被气得捂着胸口说不上话来。
“你别……”胡清越赶紧拉了拉邓科，可别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的。
“胡技术员在吗？”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在叫。
“啊，在！”胡清越听着是张秀兰的声音，愣了下忙答应了一声。
果然是张秀兰掀开草帘子走了进来，笑道：“胡技术员，你看，都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该多休息，但是咱们这边有个图纸，看不懂，您看……”
“哪个？”胡清越一听赶紧起身。
“在那边队部，大家都等着您呢。”张秀兰一面说一面笑着转头，装作才发现这儿多了个人的样子惊奇道：“哎呀，这是……”
“这是我妈。”邓科赶紧介绍了一下。
“哎呀，老太太好福气！您儿子也是真有本事，把咱们工地上最有本事的技术员给娶回家了！”
张秀兰在这边一通奉承，那边邓科已经帮胡清越穿戴好外套，还帮她拿了平时总是随身携带的纸笔等物。
“那我先过去看一下。”胡清越想了想对老太太笑了笑，“待会儿让邓科带您去食堂先吃点东西吧，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地，也是辛苦了。”
说完她转头就走了出去。
曹秀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掀起的草帘在身后落下，回身便狠狠在自己儿子身上拍了一下。
“嗨呀！妈！你在干啥子！”邓科皱紧了眉头。
“你说我在干啥子！以前喊你接个婆娘，你这样不满意那样不满意！我就想来看看你自己做主，娶了个啥子样的婆娘！你看你选了半天，找的婆娘像啥子样子？怀个孕就啥子都做不了了，你……”
“妈，我给你说，以后这种挑剔她的话你再莫说了。明给你说，我能娶到她，那是我高攀。人家不嫌弃我就很不错了！”
“你……”曹秀茹被儿子的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那你都不想一哈，人家为啥子不嫌弃你？还不是她自己有啥子……”
“妈，你要这样说，以后我的工资就不往屋头寄了。”邓科皱紧了眉头，“毕竟我也要有自己的娃儿了，我那点工资，也要留到养自己的娃儿。我出来工作这也好多年了，之前寄回去的工资，就不说了，就当是报答养育之恩，应该的。”
“啥子？你……”曹秀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倔，且说一不二。见他这也坚决，气得要命，却当真不敢再挑剔胡清越，只一拍大腿就要嚎哭起来。
“邓科，你妈来了吗？”偏偏在这时，老李师傅又来了。
邓科曾经多次和家人提过，曹秀茹也知道这是儿子的师傅，又好面子，只能硬生生地把嚎哭给憋了回去。寒暄的话还没说几句，工地的领导同事接二连三地过来，不同的人却是说着差不多意思的话，无非是夸邓科和胡清越天作之合。
曹秀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张脸青红交错，实在有几分难看。等到邓科带着她去食堂吃了饭，再回到山洞，还没见胡清越的人影，老太太忍不住问：“她咋个还没回来？”
“你没听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人说嘛，她在给新来的隧道工讲课。”邓科叹了口气，“饭都没顾上吃。”
“她还能讲课啊？”曹秀茹撇了撇嘴。
“走嘛，我带你去看！”
“我才不去！”曹秀茹虽然这么嘀咕着，却还是跟在儿子身后去了队部。
看着儿媳站在简陋的房间里，声音明明不高，底下那黑压压一片人却都屏气凝神地听着，曹秀茹有点儿恍惚。
“走吧。”邓科没让她多呆，带着她慢慢地往回走，“妈我跟你说，现在和过去不同了。你可莫再有那些老脑筋，啥子要给儿媳下马威。这可是新社会，你看她还要忙工作，才没得功夫给你整那些鸡零狗碎。”
“我看她就不像是能过日子的人！”
“像不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又不是给你两个过。”
曹秀茹知道自己这儿子倔，却是第一次感觉他这么倔。而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胡清越和他好像都特别忙碌。除了第一天她来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竟然是连这两个孩子的面儿都不怎么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