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周的动乱终于平息下来之后，螭苏才睁开眼睛。
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什么地方？
到处云雾缭绕，脚下也软绵绵的，他好像就是踩在云层里，像是到了九重天。
他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都是云海，但是这云层却不是白色的，反而透着丝丝血光，看起来森然可怖。
终于，在不远处的地方，云层掩映，硕大的龙身匍匐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听风——
螭苏反应过来，疾步跑了过去。等到他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听风根本就不是在那里匍匐休养，而是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来。
听风周身的鳞片都在隐隐的发着光，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断口，血流便从那些断口里流出来，染红了下方的云层。
“怎么会这样？”螭苏疾声道。
听风的脑袋低垂着，似乎是疼痛至极，时不时的传出几声低低的哀嚎。
螭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伸出手搭上听风的头颅，道：“刚刚，是你救了我？”
听风低低的哼了一声，有气无力。
“是，师兄让你来的吗？”螭苏不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听风是何等的神兽，除了陌一，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驾驭得了他。
螭苏伸出手掌，掌心泛起红光，妄图去治愈听风身上的裂口。可是，他施术，血却越流越多，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怎么会这样——”螭苏大惊。
听风耷拉着脑袋，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没什么反应。
突然，它忽然张口，哀嚎一声，一口鲜血忽然喷了出来，原本弓起的身子也直接就趴在了地上。听风巨大的嘴已经闭上了，有鲜血顺着龙须不停地往下坠。
螭苏看到听风吐出来的血污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着寒光。
他走进上前，这才发现那血污里发着寒光的东西是何物？
赫然便是一颗暗蓝色的珠子。虽然现在完全隐藏在血污里，但依旧是发着幽幽的冷光。
“这是……听风珠。”螭苏伸出手，听风珠便自己飞到了他的手上。
螭苏记得，他和陌一去九风天灵的时候，最终带出来的也只是衍生珠，而听风珠却不见踪迹。
没想到竟然一直在听风体内。
听风，听风珠，两者果然是有关系的。
螭苏看着听风，只见它的龙身已经开始慢慢碎裂。心下一紧，却已经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听风珠应该是听风的内丹，如今内丹已经离体，只能说明主人即将洇灭。
那龙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浑浊的双眼已经闭上了。在螭苏的面前，听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副巨大的古铜色骨架，最后，连那骨架也洇灭在了风中。
螭苏深吸了一口气。经历过前几次的事，对这种所谓的生离死别，他已经看淡很多了。
听风珠在他手里面发着光。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听风珠在听风体内，陌一不可能不知道。而听风，是陌一故意放进来帮他的。他忽然觉得，前些日子是自己误会了陌一。
听风珠之力，构筑虚空，无形无际。
面前的，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虚生炼狱。
可万兽炼狱的下一层，并不是是虚生炼狱，所以应该是听风珠的力量，直接把他送到了这一层，在中间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是巧合，还是陌一早就算计好了？
螭苏不确定了。
虚生幻境，顾名思义，就是这一层炼狱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化的。在这里，你见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幻象，又或者是你内心的恐惧。
在这虚生炼狱，真正可怕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内心的肮脏。
“螭苏。”
螭苏正一个人疑惑呢，忽然背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声音冷冽，却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师兄——”他还没有回头，便已经脱口而出。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就算没有见到那个人是谁，他也知道是谁的声音。
螭苏回头，便见到他背后的云山里，一袭白衣的陌一直身而立，在这样的云端之上，仿佛高不可及。
陌一看着螭苏，眉眼清冷，桃花眼细长，长睫低垂，掩去了许多心思。薄薄的云雾，好像把他同这个世界隔开了一样。
“师兄，你怎么来了？”螭苏惊喜道，急忙朝着那个人跑过去。
难不成陌一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欺瞒那些迂腐的老神仙，其实实际上是和他站在一起的，所以才赶过来。
可是陌一神色淡漠，手上的寒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螭苏只觉得心口一痛，那化羽便已经插在了他的胸口上。
螭苏不可思议的抬头，才发现陌一神色狠厉，看着他，满眼都是杀气。
“师兄？”螭苏瞪大着双眼，完全顾不得身上的疼痛。
“螭苏，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怎么还不以死谢罪？”陌一语调冰冷，砸在螭苏心上，好像比那插着的剑更让他疼。
“不是的，师兄，你听我说……”螭苏像个孩子一样的惶急，眼里边都是惊恐，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怕，不在乎。唯一怕的就是，陌一恨他。他现在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恨意。
看到陌一这样看着他简直比活剐了他，还让他难受。他也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陌一在他心里面已经有了这样重的分量。
陌一嘴角扯上一抹冷笑，寒剑不带一丝犹豫的向前推进。
螭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逼得后退，恍惚之中，他竟然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被那剑生生劈开。
螭苏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没死。也罢，他本来就欠了陌一那么多条命，能死在他的手上也是极好的。
螭苏慢慢合上了双眼。
“螭苏，你怎么还不去死？”陌一冷笑。
笑……
不对，他认识陌一这么多年以来，就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半分笑意，连冷笑都未曾有。
冷笑——
不可能，这是幻境。
螭苏反应过来，忽然睁眼，冷声道：“你不是师兄。”
陌一的脸忽然在他面前变得扭曲起来，长剑也忽然从螭苏胸口里拔出。
螭苏已经反应过来，这是幻境，那么一切都是假的，他身上的伤也随着那剑拔除飞速愈合。
这是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东西能将他们毁灭，除非就是永生永世的困着。
螭苏聚起掌力，打算向前拍出一掌，可是看到陌一的那张脸，他打出去一半的掌力还是被他撤了回来。
不行，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假的，他还是无法伤他。
他是他的师兄。
只是，面前的那人忽然就消失了。
螭苏知道不对劲，飞速的在原地打转，不停地向四周观望。以他前几次的经历来看，一定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螭苏，罪大恶极。”
罪大恶极……
罪大……
所有的云层忽然翻滚起来，晦明变化间，半空中传来雷鸣般的声音。一声一声的质问，螭苏只感觉一颗心被人紧紧揪着一样，他无力的捂住耳朵，似乎想要凭借这样就听不到那些嘈乱的声音。
不是的。
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罪大恶极。
螭苏有很多的话想要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窜，让他无法再站着，他死死的咬着下唇，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好像只要这样就什么都听不到。
“螭苏，你满手鲜血，怎么还能活得这样心安理得……”
螭苏抬头，面前好像是出现了重重叠叠的人影，一袭青衫，恰好就是青龙族弟子的模样。
不是的，我没有杀你们。
不是的……
螭苏觉得浑身都冒起冷汗，眼眶赤红，好像有泪水就要流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解释，却没有一个人信他。
就连陌一，都不信他。
螭苏忽然觉得，心里面翻滚起无边无际的恨意。那些恨意越来越膨胀，充斥了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无法再细细思量。
师兄，你怎么能够不信我？
“螭苏，你还活着干什么？”
陌一站在他的前面，衣诀纷飞，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脸泪渍的螭苏，声音威严。
陌一目光寒凉，几乎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去。
螭苏只觉得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沉寂被他握在手上，化为一把短刃，然后被他自己抵在了喉咙上。
虚生幻境便是如此，能够伤到自己的人，永远都只是本身。
“螭苏，和我走吧。”陌一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
螭苏的刀刃为他自己一点一点的压低，直到脖子上忽然传来疼痛，耳边忽然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乍开。
“如果螭苏是我的劫，那我便用命去渡。”
螭苏忽然觉得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在诛仙台上，菩梵法者曾经责问过他，说过，他给陌一带来的，永远都只会是无休无止的劫难。
那个时候，陌一是怎么说的。
“如果螭苏是我的劫，那我便用命去渡。”
这才是他的师兄，是那个一心只会护着他的师兄。不是的，不是面前的人。
假的，都是假的。
真正的陌一，还在外面等着他，等着他活着出去。
螭苏手心聚起火焰，忽然闭眼，朝着四周的一切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