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又归于平静,洛寻双臂环膝将脸埋在了膝盖里,听着身后那人沉稳的呼吸,她霍然想起什么,鼻翼轻微翕动,一抹血腥气就钻入了她的鼻息。
果然,他真的受伤了。
洛寻缓缓转过了身,蹙眉盯着君辞那只藏在身后的手,幽幽的声音便在这房中响起。
“王爷可是手受伤了。”
君辞闻言微怔,一时没有吭声。
他抬了抬手上的左手,突然吃痛地闷哼一声,秀眉拧在了一起,那隽黑的眸子也闪动着,让洛寻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痛意。
见他如此,洛寻咬唇,一把将被子给丢回来床上的角落里。她从佩囊里拿了一个白瓷瓶和一张方巾,立马跳下床,走到了君辞的面前。
她屈膝,跪坐在了君辞的身侧,小心地执起了君辞的左手,将袖子挽上去,那只还在往外冒着鲜血的手掌就显露在了她的眼里。
她有些自责,刚刚用腰带去捆束他的手腕,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左手掌心上的伤口,否则她不会那般的用力,这伤口也不至于还这般的流血不止。
她低头,小心地将白瓷瓶里的药粉倒在了他伤口上,朱唇轻启,声音带着暖意,“疼吗?”
洛寻抬头望着他墨黑深邃的眸子,眼里都是关心。
“不疼。”
君辞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凝眸看着帮自己处理伤口的洛寻。
“真不疼?”她又问。
“不疼。”君辞摇头,嗓音清冽,还是那般的云淡风轻。
洛寻挑眉,看着眼前的铁血汉子,她唇角轻勾,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本来想着王爷要是疼,我就给王爷吹一吹,看来是不用了。”洛寻用方巾给君辞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处理完就拿着白瓷瓶准备朝着床走去。
君辞看着她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去,后槽牙一咬,这弱弱的声音就从他的嘴里飘了出去。
“我疼。”
那声音带着些委屈,再没了之前的沉静。
君辞眼眸微阖,他不敢去直视洛寻的表情。
他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示弱,像个讨要福利的孩子。
洛寻听着他的话,停了脚步,薄唇撩起了一个弧,生生的忍住了想捧腹大笑的欲望。
她发誓,此刻她真的想拥有一个可以录音的设备,将这段录下来,当作典藏,等君辞欺负自己的时候就拿出了,嘲笑他的孩子气。
“刚才不是还说不疼嘛。王爷这般戏耍属下是个什么意思。”洛寻说罢,又准备往前走,可脚刚迈了一步,这右手的袖子便被君辞抓在了手里。
他手轻轻摇了摇,又低声说道,“疼。”
闻言她回眸,看着紧闭双眼抓着自己衣袖的君辞,她笑容温煦,似润泽万物的风,让平静的湖泊泛起了涟漪。
她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个样子的君辞,真的很可爱。
像个受了伤的老虎,有了猫咪讨好主人的样子。
这个不一样的君辞让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可却有一样是相同的,那便是同样的动心。
动心成病,她不自医。
她无法医,也不想医。
爱之一字,她到底是逃不过。
洛寻屈膝,跪坐在了君辞的面前,她双掌捧着君辞的左手,轻轻吹气,那清风拂过掌心,带来了酥痒的感觉。
君辞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低头认真的洛寻,他一瞬觉得偶尔当个孩子示个弱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小孩子有糖吃,而这糖甜到了心里。
“好了。”洛寻起身,整理一下褶皱的裙摆,走到床边,她伸手抱起被子,又转身走向了房间角落里的美人榻。
“我睡这美人榻,王爷睡床,马上三更了,再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可没那个力气将这晚上给折腾过去。”洛寻将被子展开,立马窝了进去,捏着被角,就美滋滋地闭了眼睛。
“折腾?你想和本王怎么折腾?”君辞坏笑,长眸微敛看着已经躺直的洛寻。
洛寻叹了口气,扭头白了君辞一眼。
刚刚还觉得他可爱,立马又打回了原形。
占她的便宜,这种机会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王爷又打趣我,明明王爷选这座洛氏庄园就是为了方便偷入南山别院,去查一查这胡煜的底细。”
“你怎么便能肯定?”君辞搭腔,目露探究地盯着榻上地女子。
“南疆将军胡昌明统领十万将士,大破南虏,回都受赏第一个见的却不是皇上而是太子,尽管胡昌明向皇上请罪自己的一时疏忽,借口说是为了给太子去送这南疆将领们的行军志,帮助太子熟悉军务,这才落了他人口舌。”
“话说的是忠诚恳切,说一切都是为了帮皇上培养出一任能建武德的储君,一分这皇上的忧愁。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便会生根发芽,无法控制。而这胡昌明一向好大喜功,早就让皇上心中不快,但皇上抓不到他的把柄,不能随意处置他这个开国功臣,怕寒了其他氏族的心。所以从胡氏旁支入手,就算不能一击毙命,这削权禁足,家中反省确实可以做到的,而胡煜这个花花公子,便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王爷来青州的原因。”
“你说我说的对吗?王爷!”洛寻嫣然一笑,梨涡轻陷。
君辞低笑,“丫头,你真的很聪明。”
“可本王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商贾、镖师、贩夫、走卒,他们往来青州和越都,最管钱的不是货品而是消息。我虽来青州不久,但我深知消息来源的重要性,所以我会和每一个可能提供消息的人打好关系,这样我才能在需要时得到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当然有消息并不够,还需要分析和组合,当一些看似没关系的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时,它可能成为最锋利的匕首,准确地刺进敌人的心脏。”
“青州到处都是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这样未来不管我动了谁盘子里的东西,可能会是皇亲国戚,也可能会是官僚富贾,在被碾死之前我都还有反击的能力。蚍蜉尚能撼树,山猫也能咬死巨龙和雄师,只要我有最锋利的牙齿。”
一通说完,洛寻闭了眼,“王爷,你准备在床上软垫下的夜行衣我都看到了,我偷偷比了一下,那尺寸有点大了,下次可一定要注意啊。”她声音微扬,带着得意。
君辞右手摸着那包扎伤口的方巾,柔软温暖,而那上面蹩脚刺绣技艺绣成的张扬五爪的小猫咪,果然和她一样,可爱又得意。
他朝着床走去,坐在床边,右手撑着下巴,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眸子温柔地看着榻上睡颜姣好的洛寻,一动不动,专心致志。
榻上睡着的她呼吸平稳均匀,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弯腰贴近,就听到了她骂骂咧咧的梦话。
而梦里都是他的身影。
“君辞大坏蛋,明明就是猫咪装什么大狮子……”
“说什么负责,你根本没那个肇事的本事……”
听着她的梦呓,君辞噗嗤一笑。
这丫头在梦里还真是敢说,又是骂他坏,又是骂他没本事的。
君辞作为一个男人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质疑了能力。
他无奈,看着她那张有些气闷的睡颜,和她那不安分的睡姿。
他扶额一叹,伸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丫头,你这家伙总是这么喜欢撩拨人心。”
君辞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替她揶好被角,唇角偷偷一勾,俯身接近,薄唇就印在了洛寻地额上。
一吻轻柔,似落花轻附眉心。
“大坏蛋,又欺负人……”
洛寻攥了攥被角,甜甜一笑,再次入了梦里。
君辞缓缓绽放笑容,转身走向房门,推门而出。
他仰头看着如墨般的天空,月亮不见踪影,星子也闭上了眼睛。
而这浓夜里突升起一盏天灯,驱散开了这纠缠不清、萦绕堆积的阴云。
其中一颗星终于亮出了身影,似明珠,璀璨夺目。
“母妃,阿辞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疼了。”
君辞冷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周围一片寂静,华灯都歇,四周都沉入了黑暗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暖意,就和当初一样的死寂。
那座无虞宫,吞没了他母妃魂灵的地狱。
他不是不怕疼,而是心死了,一切肌肤上的疼痛也都成了小事。
当年的无虞宫明明是皇城里最温暖、最明亮的地方。
他也曾以为他和母妃会和这座宫殿的名字一样。
无虞,一世无虞。
这是父皇对他母妃的许诺,是两小无猜换的白头偕老,是洞房花烛夜时最动听的话语。
只可惜,帝王无情,他从来便护不了她最爱的女人的无虞。
既然护不了,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
君辞双拳紧攥,殷红的血液透过方巾透出,一丝一丝的痛意便从掌心传出。
疼,真的是久违的感觉。
他庆幸他的心没死在那个宫殿里,他庆幸遇到了她,他庆幸自己还可以重新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