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成王妃到了。“大监冲着静静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君易轻声说道,就瞧见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浑浊,再没了往日里的神韵,他这副身子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了,现下熬过的每一日,不过就是老天爷对他的垂怜而已。
君易艰难地侧过身子,微微仰起头看向了在那处候着的洛寻,他缓慢地伸出手臂,小幅度地在空中摆动着,那大监就明白他的意思,朝着他们两人恭敬一礼后就撤了出去,大门被关上了,这个寝殿陷入更加阴郁的浓黑之中。
“洛寻见过皇上。”洛寻声音冷冷的,她施施然朝着面前那个病弱的男子行了一礼,垂眸等待着他的回应。
君易听着洛寻的称呼,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你不愧是阿辞的妻子,和他是一个脾气,跟朕都是这么的疏离。”
洛寻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起了头,凝眸看着面前老人眼里的感伤,其实很多时候,只有当自己孤立无依之时,才会对当初的行径有了悔意,如今看来,这个帝王如今已然成了孤家老人,孤灯伴影,就这么在这座空荡荡的寝殿里,了结了最后的时日。
“你可知朕为什么要召你入宫侍疾。”君易发问,感受着喉头上涌的甜腻。
“皇上是南越之主,他人的生死富贵不过都是皇上的一念而已,所有人都奉承着皇上,这偌大的皇城怎么会缺为皇上侍疾的人,只要皇上的一句话,后宫的娘娘们就会前仆后继,又怎会轮的到洛寻来近身侍疾,毕竟洛寻学不来那悲悲戚戚的样子。”
洛寻唇瓣微勾,有了一抹讽刺的笑意,“皇上一早就命人将洛寻在宫中的住行打理妥当,这侍疾想来也不是短期的事宜,皇上将洛寻留在宫里,只是想让洛寻成为你手中的筹码,而我毫无声张的入宫,是因为我知道皇上有事情想要告诉洛寻,因为这是皇上和我家王爷的交易。”
君易看着洛寻面上的笃定,他苍老的面容上泛起了笑,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每一次笑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空气涌入胸膛,似针扎在他的喉管里,让那腥甜更加的浓郁。
“你这丫头真的很聪明,也难怪朕那个心气高的儿子会认定你。朕召你入宫,如你所料,是和阿辞的约定,那件你查了许久的事,总该在朕离去之前告诉你,反正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要是不将这错事说了出来,朕怕被那些个鬼魂捉了去,困在那阴寒的地底,来生都不得安宁。朕也没那个脸面,去见阿璎。”
君易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那猛烈的咳嗽声在殿中响起,他控制着沉重的身子,缓缓抬起手臂去够着一侧方几之上的药碗,那样的笨拙缓慢,让洛寻看的心里生了些怜惜。
之前那么高傲的人,此刻却难以自理,这样巨大的落差,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无时无刻地扼住他地咽喉,难以呼吸。
洛寻走上了前,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药,在君易的床榻旁坐下,一勺一勺舀着药汤送入了君易的嘴里,用手中捏着的丝帕给他擦拭着唇角,抬眼对上了君易感激的眼神。
“当初我和阿璎的大婚真的很热闹, 原以为在这座利益搭建起的囚笼里,我以为自己把自己的情丝斩断的很干净,可在我瞧见穿着嫁衣,头饰珠翠的阿璎时,我那颗心还是躁动不安了,那种情愫从心底再次泛起,就像个孩子,再期待着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君易回想着那一日,他找了个借口,第一次不顾礼仪地偷偷进了洛璎所在的宫院,他推门进了那个喜房里,入目的红衬在他的面上,那一抹腾起的笑满带着真情。他强压着心里地悸动,朝着那身着红衣端坐在床上的女子走去。他伸手揭开了洛璎头上盖着的盖头,原以为会瞧见一如当年的浅浅的笑意,可那张红帕子下面藏着的是一张冷冷的脸庞,眸里满是绝望,就那样看着他,似高山之雪,陌生而寒冷,见不到一分的温情。
“阿璎。”那时候他一如往日的唤她,只是小心翼翼,没有了之前的勇气。
面对他亲昵的呼唤,洛璎并没有言语,他将洛璎轻轻拥入了怀里,那人也不反抗,似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弄着,卸下了浑身的气力。
”阿璎,嫁与我,你并不欢喜。“
“皇上。”进屋许久,洛璎终于有了反应,”皇上封臣为妃,不过是忌惮洛家军的势力,皇上要是怕臣功高盖主,大可以一道旨意削了臣的将军之职,让臣卸甲归田,何须将臣困在这皇城里。皇上应该知道,臣是荒原之上的飞鹰,不是皇上后宫里的雀鸟,臣在这华丽的笼子里活不下去。”
君易环抱着洛璎的手微微松开了,他凝眸盯着面前这个言语疏离的女子,他再听不见那人唤他”阿易“,眼前的人也在不是那个看到自己脸上会染上红霞的小女儿,再不会朝着他笑的那般的肆意。
君易冷冷一笑,满是无力,他握着洛璎肩头的双手失了力,”阿璎,你可是在怪我,怪我为了得到洛氏助力让你去南疆领兵,怪我为了得到温家的支持娶了温岚为妻,背弃了当初许给你承诺?”
“皇上,臣从不怪你,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也对应不同的结局,人不能贪心,不能因为做出了另一种选择,还妄想霸占着另一个结局。南疆,是臣自己请命去的,注定会因为这样的选择和皇城走的越来越远,再难融入进去,而皇上也只是在那时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只是那刻皇上爱的是自己,现下对我只是执念而已。踏在权谋路上,有些事就会离你而去,你是,我也是。”
“皇上,你若是怜惜臣,那便一道旨意将臣给废吧。”洛璎声音里带着乞求意,那个一向骄傲的女将军,那个之前冷冷看着自己的人,此刻却放轻声音祈求着自己,为了离开自己,他甘心放下她一直的傲气。
“孤馆灯清,残烛伴影,半生悲戚,你当真要我废弃了你。”
洛璎看着君易坚定地点点头,没有半刻地迟疑。
君易紧闭着眸子,回想着那时的自己,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胸腔里燃起了征服意,他用双手禁锢住了洛寻的手臂,埋身深吻了下去,他至今还记得他的吻落在洛璎面颊上时,感觉到的湿,和那唇瓣上微微泛起的苦。
听着君易的诉说,洛寻的细眉微微拧起,洛璎是南越的飞鸾将军,武艺非凡,许多男子都不能敌,可面对君易,她却未曾反抗,因为这是她秉承着身为臣子的执着。
君之令,不敢怠。
“帝王的输赢心是母亲殒命的原因吧。”洛寻幽幽出声,看着那个眸光闪烁的老人,听着他深深的叹息,洛寻知道她猜对了结局。
“阿璎的不抗拒让那时的我心下一喜,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成为我的东西,可那张白帕子,到底让我心里生了怒意,我是一国帝王,却输给了其他的男子。那怨恨蒙了眼睛,我双手掐住了阿璎的脖颈,许是她也绝望了,就那样静悄悄地走了,等我回过神智,她已经失了呼吸,眼瞳里刻下了我最丑恶地样子。”
“所以为了掩盖脖颈上地指印,你砍下了母亲地头颅,用天遣来为你掩饰。有用了权势,让那些大臣们为你掩饰,母亲的乳母应该也是被你下令杀了吧,尸身就抛弃在这座宫里的暗处,在见不得天日。”
“权势虽然可以让人颠倒黑白,可活人到底没有死人保险,我想你也知道,那几个大臣都死在了时疫里,天灾人祸,从不会有人怀疑。”
帝王权术,向来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把柄。
“一开始,你封母亲为妃是为了少年的执念,也为了削弱洛家的权势,还为了洛氏幻法,我看过母亲的嫁妆单子,洛氏幻法籍并不在那里面,我想母亲死后,你一定派人搜查过将军府吧,那样的东西,你绝不会放弃。”
洛寻的紧攥着的手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她看着君易将那话说了出去。
“不可置否,为了镇压东域,我动了洛氏幻法籍的主意,可我命人寻了许久,都未能找到,我想这东西现下应该在你的手里吧。”君易抬起头看向了洛寻,瞧着她眸中的冷,仿佛再一次看见了洛璎,都是那样的疏离,那样的决绝,从不会有片刻的迟疑。
“没错,我找齐了母亲留下的标记着幻法籍的地图碎片,上面画着的是在南越版图上找不到的山地,可我却觉得那地形有些熟悉,我将那地图和皇城版图重叠在了一起,最后得出的那个地方,我想你一定很熟悉,因为那里是你和她初见的地方。“
”她早就将这幻法籍给了你,只可惜那时的你只爱自己,对她的爱也只是利用而已,从没在意她的每一言每一语。“洛寻沉声说道,朝着君易行了一礼,“入夜了,皇上该歇息了,今夜皇上的梦里怕是不安宁。”
洛寻甩袖离开了,君易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那眼角有了泪湿,医官和往常一样提着医药箱入了殿里,他在他的身侧跪着,伸出手搭在了君易的腕上,垂着头,躲避着那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