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月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赵柯。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儿子一直都很听话,任由她捏扁揉圆,只要是她安排下去的事情,赵柯一定会交给她一个圆满的答卷。可正因为这样,在赵柯渐渐长大后,她才慢慢不放心起来。
一个人太过滴水不漏,实在是让人怎么都放心不下,尤其是这个人还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她摸不透赵柯,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自己交到赵柯手里的权利收回来,却发现董事会那帮老东西们对赵柯大多挺满意,偶尔有不满的声音也会在事后被赵柯有其他方式按压下去,要么是成绩,要么是利益。
邵文月承认她开始有点慌了。
如果这样的成绩是邵天宇的,哪怕儿子性情再阴晴不定,她都不会疑神疑鬼,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再怎么样都姓邵。可赵柯不是。
赵柯从来到邵家,到赵明诚离世,都没有主动提过要改姓。他一直坚持着自己本来的姓名。邵文月也试探过两次,都被赵柯一口回绝了,这才是邵文月心慌的真正根源。
这个人不姓邵,那么邵氏只要还是赵柯掌舵,那总有一天,这个集团就要改姓赵了!
邵文月怎么样也不愿意看到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所以她要在自己还能作为的时候把赵柯从邵氏赶出去。只要是邵氏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纸都不能让赵柯带走。
结果赵柯直接瞒着她在国外开了公司,主营的就是邵氏现在正在研发阶段的AI机器人,这让邵文月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出手已经太晚了,要是再早个两三年,她也许就还能有两个听话的孩子,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没有一个在她掌控之中的。
邵文月看着眼前默不做声地大儿子,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累,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妈。我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妈。”
赵柯许是多年没有看到邵文月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话,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把自己养大的女人好像是真的老了,那种力不从心的苍老从眼神和鬓角的白发中透出来,让赵柯没由来一阵心酸,脱口而出:“妈……”
邵文月话匣子一开就怎么也止不住,眼角眉梢地细纹中都透出疲累来,让她的声音也显得柔和了许多:“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会当着我的面和天宇打架,被你爸打了也拒不认错,想要什么东西也会明着说出来,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也会来和我理论。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抬眼看着赵柯,眼里有心痛,有不解,还有那么一点点努力压制的无力。
赵柯满身的防备倏然崩塌,他望进邵文月双眼,缓缓说道:“从我爸下葬的那天开始。”
“什么?”邵文月一惊,眉心蹙起。
她没有想过大儿子会认真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明显现在他说的这个答案一定是真的,因为赵柯绝对不会拿赵明诚的事情开玩笑。
赵柯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沉思:“您那天很忙,没有时间看着我和天宇,周围也都是亲戚,我俩以为没事的,却没想到,我只是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天宇就不见了。您还记得吗?那天天宇落了水。”
邵文月眉心蹙得更深了,回忆渐渐苏醒。
的确,那一天她忙着应酬各路人马,不仅有邵家和赵家的亲戚,还有生意上的伙伴和一些仅仅是一面之交的人,忙得她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看着孩子。等她听到天宇落水的消息再慌忙赶过去,天宇已经被医生救回来了,赵柯抱着弟弟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她那时候还以为是赵柯被吓坏了,想要时时刻刻守着弟弟,现在听赵柯这么说,莫非还有隐情?
赵柯说:“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人心险恶。原来大人的世界那么恐怖,那么可怕。我不过就是去给天宇那个点心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天宇在水里扑腾挣扎,几个赵家的大人就在旁边看着,有说有笑,没有一个人上去救他。我赶过去阻止,他们还抓着我,说只要天宇死了,邵家就只有我一个孩子,什么都是我的,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
邵文月双眼大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呆滞了几秒,骤然回神,怒气直冲头顶,右手一掀就把手边的咖啡杯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马克杯碎了一地,瓷片飞溅,咖啡洒在地板和墙面上,落出狰狞的痕迹来。
邵文月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气得发抖,赵柯却越说越平静:“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挣脱了,跑过去要把天宇就上来。他们就在水边堵着我,不让我上岸,我就只能往人多的地方游,边游边叫,到底是把附近的人都叫来了。那几个大人见事情没有得逞,怕我指认他们,就乘乱溜了。”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邵文月逐渐平静了下来,死死盯住赵柯。
赵柯闭了闭眼,说:“我当时说了,您会相信吗?”
邵文月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就想说会的,但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当时的她一定不会相信。
那天是赵明诚下葬的日子,她怎么也不可能赵家的人会在这天,在赵明诚的灵堂上作恶,而且当时周围的人都说是意外,而赵柯那天的情绪也不对,哪怕是赵柯义正言辞地对她指认那几个人,她也会认为是孩子吓坏了说胡话,更何况那几个人也只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并没有推人下水。
“这些和你以后的变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因为天宇的事情,开始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不。”赵柯摇头,抬眼看向邵文月,认真道:“我想一点一点让赵家的那些吸血鬼看到,我和您的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