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晚晚还记得他抱怨时的表情呢,眼含薄怒,步子生风,黑袍烈烈。
那明亮的黑瞳,像黑曜石一般,里面没有一丝杂色,黑得让人想笑,他的嘴角常会咬着一片竹叶,舌尖一卷,就成了竹哨,吹响动人的音符。
她会随着这音符起舞,五彩裙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他就会痴掉了,扑过来抱她,找她索吻。为了这事,她不知道打了他多少耳光,一巴掌下去,痛得他恨不能掐死她,可是第二天,他们又开始闹——
周而复始,久得她都要忘了他是魔宫的魔子,黑竹是他的元神,小黑狐是他为她而化出来的小兽。
他拥有世间最珍贵无价的魔子之心,黑竹成人,需万年才行,凤凰成人,要以烈火焚身,都要经历平常小妖无法忍耐的寂寞和苦痛。
偏偏她和他修成了。
在青烟山相伴,快乐极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师傅说,人间繁华……
她偷偷地在师傅的水镜里看了人间,第一次看到那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她新奇急了,拎了包袱就溜下了山,去人间看繁华。
臭竹子也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
按理说,臭竹子都活了一万年了,可她才千而已,臭竹子的法力也比她强,可是却总被她欺负,有点说不过去。
她哪知,那人爱你,才会为了你百般忍让,爱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任性和坏脾气……
步晚晚的嘴角,笑容更明媚了,她就这样笑着,长发被风拂起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在夜沧澜的山谷里。
他毒重,不得不在这里暂时停留。
步晚晚一站就是数个时辰,夜沧澜见她一动不动,如同风化,便出来叫她。
“晚晚,起风了,进屋去吧。”
“澜澜,请你和我在一起,我会视你如宝,珍惜你,疼爱你,呵护你,照顾你,我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说东我不往西,你说上我不往下……我要爱你一万年……”
她满口胡说,故意扯东扯西,甚至扯出女子不敢说的话来,夜沧澜的脸果然慢慢涨红了,白皙的面皮渐渐涨成了青紫色,猛地推开了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步晚晚笑得弯了腰,笑得落下了泪,哈哈地笑,双手在膝上拍。
她又不爱夜沧澜,干吗要让他爱她呢?
她办完了事就要走的,回青烟宫去,再也不下山了,守着青山寂寞,永世不归。
正笑得眼泪横流时,夜沧澜突然回来了,用力推开了门,快步到了她的面前,一抓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晚晚,请和我在一起,我会视你如宝,珍惜你,疼爱你,呵护你,照顾你,我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说东我不往西,你说上我不往下,我要爱你一万年!”
步晚晚的笑声噎在喉中,眨了眨眼睛,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夜沧澜怎么会这样呢?他还真敢说!
步晚晚干咳一声,抹了抹嘴,小声说:“我开玩笑,你也真敢说,我们两个又不是比赛谁脸皮厚。”
夜沧澜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凝望着她的眼睛说:
“可我不是开玩笑,当我被悬于铁索之上时,才觉得人生无常,生死难以预料。
今日哪知明日事,或者明天再也醒不来,而我想做的事、想爱的人,却始终与我擦肩而过。
晚儿,我不想错过你,如果你愿意,我能做到我说的,晚儿,清风明月,江湖海阔,我想带你走遍你想去的每个地方……”
他很认真,双瞳潋着温柔亮光,唇角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抽动。
步晚晚实在没见过他这种时刻,本来想整出一段感人肺腑的话感谢他来着,可是……
她可想像不到和夜沧澜翻滚的时刻,这样一个清风明月的男人,儒雅稳重,永远不会像帝云冥一样。
帝云冥是暴风,能让她的火焰烈烈,夜沧澜是可以供在眼前看的月,她可以仰头欣赏,却……不想染指!
她和帝云冥,那是千年的情债,无谓再拖着别人陷进这漩涡。
她干咳几声,抬起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一本正经地说:
“你的心思我知道,来日一定厚报,好了,你僵着半边身子也不怎么好看,去躺着吧,啊……”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软软蜜蜜,她的神情认真又严肃,夜沧澜的呼吸紧了又紧,袖中的拳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终于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看着她转身走回桌边,低头去画她的青山绿水。
步晚晚很爱笑,她嘻嘻哈哈,可是眼里藏着伤。
步晚晚也很爱闹,她蹦蹦跳跳,可是乐里藏着苦。
夜沧澜被关在暗牢里,被悬于铁锁上,心里想着她的笑脸,突然就生起了种不舍的情愫,他若死去,她在何处?
“你不去睡啊?”
她咬着笔头,又抬眼看他,一脸认真地问。
夜沧澜的呼吸沉了沉,摇了摇头,一副固执的模样。
步晚晚又勾下头去画画,不再理他。
步晚晚的心很冷的,她一向只为自己想要的人而滚烫。
你再好,你不是我想要的。
你再温柔,你不我所爱的。
你再完美,你不是我去追逐的。
她轻轻落笔,画下一丛黑竹,又画下一只小黑狐,那小黑狐从黑竹后探出头来,篷松的大尾巴高竖着,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她又画了一朵妖冶的彼岸花,在夜沧澜的愕然视线里,咬破了指尖,把鲜血滴上去,那彼岸花顿时开成艳红。
“晚儿……”
夜沧澜往前一步,小声唤她。
步晚晚抬起黑亮的双眸,微微一笑,把画举起来,小声说:
“夜沧澜,你不能喜欢我,我是青烟宫主,我不想喜欢凡人。”
夜沧澜的呼吸沉了沉,凝望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他呢?”
“没人。”
步晚晚笑了笑,放下了画,手指在画上轻轻划了划,指间化出的小凤凰慢悠悠游出来,落在微卷的细长花瓣上,凤尾轻轻垂下,这画顿时像活了一样,在夜沧澜的眼前淡淡地立了起来,山青水秀,光影流动,往事如梦……
“你看,我以前只是一只小凤凰,可我后来是青烟宫主,神仙也要让我三分,妖魔鬼怪更是怕我烈焰加身。
我横行四界足有数千年,若不是着了那人的道,不会被臭神仙们以寒冰封住,如今我凤身已醒,我想让谁活,谁就活,想让谁死,谁就死。”
步晚晚捏住凤凰的尾巴,轻轻一提,那凤凰就钻进了画里,定住,如同被她画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