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进城。
大军旌旗十里不断,浩浩荡荡地往陆黄城的方向走,三十万铁骑在城外驻扎,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百姓都未能出来。王驾进城时,都跪在屋外迎接。
晚晚抱着小天下,和帝云冥同坐于王驾之上,从金珠垂帘往外看,那些人分明怕得要命。
这么多人在外面,没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晚晚又扭头看,因为没有女眷,安陵杰的车驾就跟在后面,见她转头,安陵杰立刻就挤出了笑意来,冲她挥挥手。
晚晚拧眉,见鬼,掌心又在蓝光盈亮,若这人真是浮生转世,那也太不够劲了,好歹也要生得五官端正一些。
见她转开了头,安陵杰转头看坐在身边的沈溪澈,苦着脸说:“公子,你看她对我的态度,你不是说她以前最爱我么?我看怎么看我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
“她还没认出你来而已。”沈溪澈淡淡地说了一句,脸上笑意不变。
“哎,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安陵杰缩缩脖子,嘟囔着,往后靠去,斜眼悄悄睥他,,“公子,不若,今晚你我同榻而眠,共商大计?”
“嗯?”沈溪澈转头看他,那目光如刀子般锋利。
安陵杰吞了口口水,把手缩了回去,唯唯喏喏地往外看,打着哈哈说:“西崇国的昆老头儿也不怎么样嘛,才数日就丢了四城,我看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他就要被砍头了。”
“若你肯说服他借道大晋国,这些城池就是你的。”沈溪澈轻声说了一句,手握成拳,在膝头搁着。
“其实……我有话想问你……”安陵杰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是……想得到这个女人吗?若我真能得西崇和北商,我会把她送给你。”
“呵,太子殿下真大方。”沈溪澈笑起来,声音醇厚。
“可是听说他们两个都有读心术,为何看不穿你我的来意?”
“读心术靠的是意念,扰乱他们即可,此乃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太子不必再问。”
沈溪澈三两句就打发了他,他虽疑惑,却没再问下去,眼睛咕噜噜转了转,附合道:“公子说得对,全凭公子安排。”
陆黄城是西崇国南部重镇,往西崇皇城去的主要官道,卡住这里,等于掐住了昆王的半边脖子,让他只能细细喘气。
城中的官员已经投降了,不仅主动让出了州府衙门,还率领众官员乡绅在衙门外面跪迎。王驾还在街口上,前边已经齐刷刷地跪了满地,高呼万岁声震响云宵。
晚晚轻掀帐帘,只见乌压压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衙门的黑漆大门外,大门上金漆描绘的狮子在阳光下闪耀夺目。
“呵,背主弃义,这些人还做得真快。”晚晚摇头,扭头看帝云冥。
他一脸默然,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从昨晚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对,对,就是从沈溪澈的那首曲子开始的。
“麟云,有什么是你不能和我说的吗?”
她把手轻覆过去,摁在他的手背上。
他转头看来,华瞳轻缩了一下,随即一扬唇角,俯过来在她的唇上轻吻一下,淡淡地说:“没事。”
鬼才信没事!
世人皆笑情深不寿,覆水难再收……
他是听到沈溪澈唱这一句时发怒的!情歌中,凄婉悱恻的词句很常见,若不如此,又怎能勾起恋人的伤怀呢?可他明明在自己身边,还有何可伤心的?
“帝云冥……”她正想往下说,外面的高呼声又掀起了一波新浪潮,把她的声音淹没掉了。
再看他的脸,完全没有想继续交谈的意思,便打消了念头。
他忙于国事,洛君瑜也要忙着排兵布阵,二人一进衙门就不见了踪影。晚晚和非凡、奶娘一起去后院住下。
“西崇国还真是富裕,不过一个小小的州府衙门,居然建得如此富丽堂皇。”
晚晚坐在逍遥椅上,摇晃着,看着头顶的大树。手里的绳子扯一扯,摇篮就晃动起来。
“正因为西崇王朝敛财无度,才让百姓痛恨入骨,所以王上才能一举夺城。”
非凡一抱拳,满脸的崇拜。他恼帝云冥是因为那人对晚晚不忠诚,他崇拜帝云冥,是因为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看,帝云冥的这几仗打得非常漂亮,排兵布阵,奇袭突奔,精巧绝妙!
“哈,非凡,你在我这里是不是大才小用,很想去建功立业呀?”晚晚笑着看他。
“想是想……不过,保护好主子和小王子也是建功立业,小王子将来继承天下,嘿嘿,奴才我也是头等功臣。”非凡憨憨一笑,一脸得意。
“呵,没想到,你不呆呀!”晚晚失笑,这非凡其实还是有点小心思的。
“主子调教出来的太子爷,一定文武双全,有大才德,大智慧。”非凡嘿嘿一笑,又说。
“不对呀,非凡,我怎么觉得你有了美貌姬妾,嘴巴也灵活了,跟抹了蜜似的?”
晚晚坐起来,打趣地问他。
“主子切莫乱说,莫坏琴儿名节,奴才已与琴儿结为兄妹,奴才今生不会辜负娘子……”他一脸严肃,声音渐低。
晚晚知道他痴心,常常摸着妻子留给他的锦帕发呆。这样的男儿,实在少有。她不忍再开他的玩笑,躺下之后,小声说:“非凡,你若想上战场杀敌,尽管去,男儿志在天下,不必守在我身边。”
非凡笑了笑,没出声。
主仆二人安安静静地呆着,阳光暖融融的,晚晚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非凡拿了盖被给她盖在身上,她勉强睁了睁眼睛,含糊地说了个谢字,便睡着了。风拂树叶,沙沙乱响。
耳中又飘来了弦琴之声,低醇的歌谣缓缓响起:十九道纵横,千百世情纷争……
她的呼吸紧了紧,睁开眼睛看,居然发现自己坐在草原上,是梦吗?
她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俊马奔驰而来。
渐渐近了,那人从马上飞扑下来,冲她挥手。
“晚晚,快跑……”
跑?她跳起来,看着越跑越近的夜沧澜,就是他!她又回到那个梦境去了!
“晚晚,快跑……”
他还在大喊,几支箭呼啸而至,狠狠穿过了夜沧澜的胸膛,鲜血汹涌,飞溅到她白色的衣裙上,泅成大朵绝望的花。
晚晚一个哆嗦,猛地醒了过来,一身冷汗淋漓,抬手抹了,左右看看,只听那弦声悠悠,就在不远处!
她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她怎么会又梦到夜沧澜了呢?
她拍拍额头,起身去看天下,他睡得很熟,脸蛋红扑扑的。
可还是瘦小,先天不足四个字,足能让一个做娘的女人,愧疚万分。
心情不爽,听这琴声也不爽快,让非凡看好天下,她过去找沈溪澈的麻烦。
绕过重重琵琶林,她看到了安容元,正坐于树下,抚动琴弦。
“太子殿下,大白天的弹什么弹!吵着我睡觉了。”
她走过去,不客气地摁住了琴弦。
不过,这草包小子连弓箭都拿不稳,居然弹得一手好琴,真出乎她的意料。
“晚晚。”
安容元站起来,抱拳给她行了个大礼,腰都弯成了90度。
“大胆,我的名字岂容你来叫?
”晚晚面色微愠,难道又遇上了一个不怕死的登徒子?
“晚晚……真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浮生……”他抬起头来,犹豫一下,唯唯诺诺地说着。
晚晚抬起手掌看,果然掌心里蓝莲轻闪光芒。
她嗤笑一声,甩袖就走。
别说这窝囊费,就算当年那英武不凡的皇帝再站在眼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晚晚,我追了你三世了。”他赶紧往前走,拉住她的袖子,声音更小。
“放手,你不想活了吗?”
晚晚厉声喝斥,用力一抽袖子……嘶的一声,袖角被硬生生扯破,她的力气大了些,安容元被硬生生甩出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她身后飘出来的五彩羽尾,脸色都白了。
“妖……妖……”
“安容元,你像男人吗?怎么,刚刚不是说你是浮生,追了我三世吗?我现在饿了,要把你煮了吃掉,你既爱我,就自己脱光了,跳油锅里去。”
她恨意顿起,慢步走到他的面前,故意用羽尾在他的身上拂来拂去。
安容元顿时拖了哭腔,双手撑在身后,连连后退。
“女神饶命,女神大人大量,我只是……我只是……你不要吃我……”
怎么会托生成这样的窝囊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