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看着顾皎皎,最终没再往前。
楚邢楼见他停下,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段珩微微垂眸道:“你去与她见面吧,朕在这等着,只是叙个旧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够吧。”
楚邢楼稍稍蹙眉,他原本还以为,段珩会一直跟着他与顾皎皎见面,还正在思考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开他,与顾皎皎交谈呢。
却没想到段珩如此自觉,竟肯让他们单独相处。
但他又转念想到自己先前与他说的那番话,现在看来,段珩好像倒还真的当了一回事。
估计是怕惹顾皎皎不高兴吧。
其实仔细想想,段珩也算是可怜。
一个身为帝王的男人,得有多不安,才会一直想寸步不离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偏偏又怕她不高兴,不敢靠的太近。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倒是真的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了。
当皇帝当得如此憋屈的,恐怕古往今来,独他一个了吧。
正当逢春的御花园里嫣红姹紫,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傍着高大的杉树,将段珩的身形遮掩的模糊不清。
顾皎皎见段珩没跟着一起过来,心里那股烦躁的感觉顿时退了一半,毕竟段珩逼她用手……那件事想起来都反胃,她不太乐意见着他。
她笑眯眯的迎上去,拉住了楚邢楼的胳膊晃道:“师父!我可算能与你说上话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楚邢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都是暖意:“这里不比青楚,你如今是皇后了,自然不能再肆无忌惮。”
顾皎皎咬了咬唇,“谁要当这个皇后……”
楚邢楼不动声色的扫了扫四周,一脸悠然道:“昨日你师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本不知所云的书,硬是叫我解释给她听,缠了我一下午,否则,我昨天便想来见你的。”
顾皎皎看着他坦然的脸色和微微流转的眸光,心念一动,便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他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收到了她的信。
这次来,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想与她商量对策的。
可是段珩就在不远处,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周围安插眼线,自然不能名目张胆的说。
顾皎皎佯装好奇:“是吗?什么样的书啊?我也想看看。”
楚邢楼摇摇头:“不像是我们中原的书籍,我其实也看不大明白,不过大熙地广物博,新鲜的事物不少,你师娘这几天都玩的开心的很。”
“皎皎你在大熙长大,有空的话,可以给你师娘说说,哪里比较好玩。”他将声音拔高了些,又微微低下头,用仅有顾皎皎能听见的声音,快速的说了两个字“酉时”。
顾皎皎眸光一闪,接道:“好啊,师娘想去玩儿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带她去的,师父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眼含笑意看着楚邢楼。
楚邢楼道:“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他又压低声音,“拖住段珩。”
顾皎皎笑着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几句话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计划给商量完了。
顾皎皎又缠着他聊了一会儿,直到觉得隐在暗处的那道目光如芒在背,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分开。
……
顾皎皎特意绕开了段珩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段珩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身姿被眼前的花丛掩映的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眸色渐渐黯淡了起来。
他已经无措了。
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欢喜,让她心里再有他的位置……
直到楚邢楼与顾皎皎都彻底离开视线,方才一直藏在树丛中的时准才从后面现身出来。
段珩看中时准,不仅仅是因为他长的与自己相像,其实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时淮过人的听力。
他能于万籁俱寂之中辨出风吹草动之声,丝毫的动静,似乎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段珩双手负在身后,面上看不出情绪,轻声问道:“方才他们说了什么?”
时准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像是一直只是普通的聊天,可是中间那太子低声说了句‘酉时’,还有他对皇后娘娘说,让她……拖住您……”
段珩背在身后的双手微握成拳。
酉时……拖住他……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能让顾皎皎一直费心惦记的,除了楚邢楼,就只有顾清了。
而酉时,则刚好是他安排看守顾清的守卫换班的时间。
想必是楚邢楼是让她在那时想办法拖住自己,好动身去救人吧。
段珩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
她想将她爹救出来,然后带着她爹一起跑出宫去。
她要离开他!她不愿意呆在他身边!
有什么微微碎裂的声音从心口处传出来,伴随着一股绵绵密密的疼,顺着胸口往上爬,让他连嘴里都带上了一丝苦味。
段珩半晌没说话,时准也不好离开,脸上露出些微微焦急的神色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段珩睁眼看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常态:“你有事?”
他斜睨时淮一眼。
时准忙低下头,与他有五分相似的面庞上牵出个有些尴尬的笑:“没……没什么事,只是属下答应了子琅公子,要去给他帮忙煎药的,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属下怕他等急了。”
“你最近与他倒是亲近。”段珩道。
时准忙道:“这……大家都是朋友,子琅公子这两天不知在研究什么药,不眠不休的,属下看他太累了,所以才想帮忙的。”
他是发现宿子琅这人越相处越让人舒服,言行举止间都温润无比,长相又精致,医术又高明,难怪会被称为“神医”。
时准平时性子有些随意,段珩其实也很少管他,他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时准十分愉悦的领命直奔太医院去了。
段珩径自回了御书房,屋里香薰燃到了香味最浓的时刻,混合着油墨的味道,男人微微皱起了眉。
他颀长的身影略过桌椅,负手立在高高的书柜前,背影有些孤独。
所有的宫人都被他遣散,四周一时安静的有些怪异。
顾皎皎想走,不顾一切地想走。
这个认知伴随着心里的酸涩,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怒气冲冲的去阻拦,甚至连原本安排在凤仪宫看着她的人,全部都撤了回来。
他说了要遂她的意,便不会食言。
但,只这一次。
熏香燃烬,屋里那股浓郁的檀香味一点点散去,段珩终于等来了那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顾皎皎在门口踌躇了半晌,脸上似乎极度为难,转悠了半天,这才痛下决心迈开脚进去。
段珩一直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没有动弹,所以顾皎皎进去的时候,只能瞅见他的后脑勺。
她好看的菱唇抿了抿,顺了顺气才开口道:“段珩。”
段珩自她到了门口便已经知道她来了,他只是故意没有转身,想看看她到底会怎样主动过来与自己搭话。
顾皎皎喊了声他的名字,像是再也没有下文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片刻后,段珩微微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再为难她,转身看着她,目光温柔,语气却有些冷淡:“你怎么会主动来找我?这次是为了你爹,还是为了你是师父?”
平时都是段珩缠着顾皎皎,她甩都甩不掉,这次态度倒是冷淡,可偏偏就这次她需得绊住他。
顾皎皎想到唾手可得的自由,也不管了,是他强行扣住她,不然她就算杀不了他,也早就天高任鸟飞,潇洒的忘记前尘往事,过好日子去了,哪至于跟他相杀,斗智斗勇到现在。
她低声道:“都不是,我只是觉得天天呆在宫里有些无聊了,想出宫去玩一玩儿。”
段珩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出去,只是找个理由拖住他让他分心。
可他又偏偏十分希望这是真的。
顾皎皎见他没回答,秀气的眉毛皱了皱:“怎么?你每天把我关在这深宫里欺负我也就算了,我只是想出去玩一会都不行吗?”
男人扯了扯嘴角:“我并没有说不行。”
他往前两步,靠顾皎皎更近了些,顾皎皎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段珩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