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凤澜索性动作迅速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面无表情地说:“解衣。”
“在屋后。”他淡淡说了句,又闭上了眼睛。
御凤澜手腕突然一凉,他居然给她腕上戴了枚铃铛。
“什么意思?”她愤怒地问。
“响铃者,我之心腹。夜行王府,可保性命。”他缓缓说完,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御凤澜用力摇了摇手腕,闷闷地出来,仰头看天空,暗色丝绒上星星璀璨,月儿温柔地卧在云边,四周静谧得像无人之境。
不管是真是假,御凤澜嫁人了。
没有花轿喜烛,没有喜袍凤冠,没有媒灼之言,更没有半分柔情蜜意,她身后的人是她恨着的仇人,她所在的地方,是她亲人以前的家。
她想回藏心他们身边去,她猜,藏心他们肯定就在王府外面守着。她本来想偷偷溜出去,说不定能见见,但戴着这破玩艺儿,她哪里也去不了。
她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下,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哪会睡得着。她越想远离这些人,偏就越靠得近。
现在成了他十九妾,不知明天等着她的是什么。就这样枯坐了好一会儿,桌上的酒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起身过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捧着慢慢品。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近了,她飞快扭头,只见他已经到了三步之外的树下。二人对视了一眼,他折了根树枝,在她的肩上轻轻抽了两下。
“干什么?”她恼怒地问。
他没出声,扔了树枝,大步往院外走去。
“疯了?”她踢开树枝,恨恨起身,莫名其妙打了她两下,不是疯了是什么?但才迈开步子,她突然怔住,地上躺着一只被击成两截的蜈蚣,乌黑丑陋。
是他刚从她肩上打下来的?
她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大树,繁茂的树枝里,会不会还藏着这样的大蜈蚣!她生平最怕这种东西!
再也不敢在这里呆下去,跳过那只死蜈蚣,埋头冲进了屋子里。
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直伴随她整个夜晚。
一晚未眠的她,在天明时分突然忆起,在她七岁生日那年收到了一件礼物,也是一只银铃铛,用大红的锦布包着,放在她的桌上。
她拆开后,摇晃了几下,挂在了腰带上,带着它过了一整天。
那是谁送的?
她搜肠刮肚地想,却没有半点印象。
“十九夫人。”小歌和小元端着水盆进来,给她磕头行礼,笑眯眯地侍奉她梳洗。
“夫人的这身衣服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布料。”小元羡慕地看着她换下来的衣裳,想摸,却又不敢。
“你摸摸吧。”御凤澜绾好银钗,扭头笑道。
小元连连摆手,满脸惶恐地说:“奴婢不敢,奴婢就敢看看。十九夫人仙女一样的人物,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凡物,奴婢哪有资格碰。”
“还仙女呢,都嫁两回人了。”御凤澜随口笑道。
“十九夫人若不是仙女,就没有仙女了。”小元细声细气地接过话,捧了一身新衣裳过来,“这是王府里夫人们穿的,十九夫人好看的衣服还得收起来才好。”
御凤澜有些意外,小元看上去老实胆小,没想到还是个懂事的。
“我娘是帝家家奴,我在贵妃家里长大的。”小元柔柔地笑了笑,把衣裳抖开,要服侍她穿上。
御凤澜更加意外,她只一记眼神,小元居然就看懂了她的心事。帝夜天给她派的这两个丫头,看来都是用了心思的。
她晃了晃手上的铃铛,小声问:“那是每位夫人都有这个吗?”
小元和小歌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没见过。”
那还说她是心腹?也对,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心腹?见鬼!戴着这东西,只会让人笑话。
她用力把铃铛往外撸,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越用力,它卡得越紧,在雪腕上勒出深深一道痕,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就让它不要响。”她拿过一方新锦帕,冷着脸几剪子绞碎,塞进铃铛。
“那帕子是悠衣绣呢。”小歌心痛地说道。
百两雪花银,一寸悠衣绣。她以前所有的衣裳都是悠衣绣,他给她一块帕子算什么?全是从她御家夺去的。
“十九夫人,宝公主来看你了,你快准备一下。”大管家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进来。
御凤澜一楞,阿宝来干什么?
小元和小歌深知宝公主在帝家的地位,喜形于色,扶起御凤澜,引着她出来迎接阿宝公主。
出了院门,只见阿宝公主在两位大嬷嬷的陪伴下,正快步过来。一身鹅黄色悠衣锦的小短衫,白纱罗裙,简直就像最明媚的那朵铃兰花。
“十九夫人。”阿宝公主走到她面前,微笑着上下打量她。
“公主吉祥。”御凤澜福身行礼,温柔问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阿宝公主扶了她一把,就势拉着她的手,迈进了院门。
御凤澜有些不习惯,因为薄念倾的关系,她对这公主很抗拒,很憎恶。
她轻轻抽出手,淡淡地说:“公主金枝玉叶,奴婢当谨守规矩。”
阿宝展颜一笑,小声说:“没关系的,他们又不在这里,我可讨厌那些规矩了。”
御凤澜抬眸看她,这女孩子比她小三岁,十六的花样年纪,美好年华,还拥有世上一切最好的宠爱。想不嫉妒都难,说不羡慕的都是虚假之徒。
阿宝环顾四周,秀眉轻拧,不悦地说:“三哥怎么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很好了。”御凤澜笑着说。
“当然不好,我知道这都是二哥逼三哥的。二哥霸道惯了,不许别人反抗他。三哥性子最硬,这几年总让父皇生气,就他这么个不肯低头的人,都被二哥逼得低了头。我想想就讨厌二哥。还有你的事,居然逼着你和丈夫和离,你应该去找我,我若早知道了,就会找二哥理论去。这不是害人吗?”阿宝气怵怵地说完了,同情地看着她说:“你也不要伤心,我已经叮嘱大管家了,你这里缺什么用什么,只管向我要。”
御凤澜眉头微微皱,帝家的人里面,真会有这样的善心之人?阿宝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你……”阿宝往她面前走了几步,仰头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说:“你确实很像倾哥哥藏的那幅画上的女子,难怪二哥拿着这事来做文章。你也命苦,怎么偏像她呢?那女子心肠不好,害了很多人的。”
御凤澜咬牙,背过身,冷冷地问:“公主怎么知道那女子心肠不好?”
“我娘说的。”阿宝吐吐舌尖,绕到她面前,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说你。你很美,美极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若我有你一半的美,倾哥哥可能就会更喜欢我了。我娘说,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美的女人。”
“若美有用,我怎么会在这里?”御凤澜反问。
阿宝怔了一下,轻声说:“起码我会保护你啊。”
“因为我美?”御凤澜哑然失笑。
阿宝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说:“还因为想让倾哥哥高兴,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看那幅画上的女人。”
他到底让多少人看到了那幅画?御凤澜往前走了几步,不露声色地问:“你们都见过吗?”
“我发现他总在书房,于是把画偷了出来,结果让二哥给看到了。”阿宝公主很沮丧,跟在她身后小声说。
御凤澜自问能看穿人心,这时候却看不穿阿宝公主的心意。她到底是真善良,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我是不是很奇怪,跑来和你说这么多废话。这些话请你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那女人身份不简单,会害死你的。你进了这里,做什么事千万要小心。三哥的这些夫人,都是皇上和哥哥们送的,个个都是人精。你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又长得这么美,会吃亏的。”阿宝公主满脸认真地提醒道。
御凤澜笑了笑,深深福身,“奴婢谢公主提醒。”
“十九夫人不要多礼了。”阿宝赶紧扶起她,犹豫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就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御凤澜在心里冷笑,她终于要说出目的了。
阿宝忸怩了一会儿,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晚你在我府上跳了支舞,我见到倾哥哥看得目不转睛,非常喜欢。若你能教给我,我会好好谢你的。”
教了你,你去讨好我曾经的夫君?他那样的人凭什么得到这样的恩爱婚姻?御凤澜垂下长睫,掩藏心中激动,小声说:“只要公主不怕辛苦,我就教。”
“不怕不怕。”阿宝立刻用力摇头,兴奋地说:“我拜你为师,请你教我。”
御凤澜眸子紧盯脚尖,往前走了几步。阿宝公主自打迈进院门,就没有说过一声“本公主”,姿态放得很低,最终目的,却是为了薄念倾。
但是当年的澜公主,也是这样费尽了心思去讨好过薄念倾呢!她不会女红,却挑灯数夜,做了香袋送他,十根手指尖扎满了血洞。她不会做菜,却跑去御厨房,亲手给他做汤,送去朝堂给他吃。汤在半路摔了,烫得她的脚背全是水泡。
她倾尽心思的豆蔻年华,薄念倾可曾真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