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柯被护国公带回家的那个时候,正值苏玥叛逆的年岁,突然家里多了一个管束自己的哥哥,总是充满敌意的。有时候她会让慕缨和尹成言这两个师兄去做恶作剧于他,可不知道为什么苏柯就好像提前知道他们研究的小把戏一般总是处事不惊、从容淡定地破解了他们提前设下的陷阱,后来还和那几个师兄玩到了一块去,这让苏玥对这个哥哥又生气又好奇。
苏柯是护国公从战场上救下来的,自是有一份恩情,尤其是他待他如亲生儿子,给了他一个没有阶级歧视的家更是感激,便决心练好武功熟通兵法好在军中、战场上为父亲出一份力。可是更名改姓决定重活一次的苏柯却总是拿他这个妹妹毫无办法,别人都说她任性好玩、不学无术,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时间长了苏柯观察下来,苏玥一个小姑娘不仅熟通兵法,武功在绝对在他之上,就拿她平时整蛊他的那些招式来看,就绝对不是她那么大的孩子能想出来的歪招。苏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感化了这个一直排斥他的妹妹,或许是她午夜梦回想念母亲时他陪伴床边讲故事?或许是她拒不学女红被父亲请家法时他陪她受罚?或许是他做的一手好吃溏心蛋时常受她光顾。
后来苏玥有好长时间没在家中,父亲对外的说法是:实在养不出大家闺秀索性将她送进了军中为黎朝做贡献,可也在军中的苏柯可从未见过妹妹半点身影。苏玥有时候会被尊长辈送回来,有时候浑身是血,有时候奄奄一息。苏柯逐渐明白父亲将她送去了哪里,那个地方危机四伏,能活下来撑到最后的才是强者,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如此狠心直到他每每看到血性方刚的父亲擦眼泪,他也不理解苏玥为什么心甘情愿去那种地方直到看到她每每醒来后的神采奕奕。苏柯和苏玥带兵奔赴边疆战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方,战场上的她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儿将半分气概,她巧用兵法善于窥探敌军内心,以少敌多的战役不知打出了多少胜利的传奇。她是父亲的女儿,她本就是为战场而生。
直到她从战场上领命归朝之后,那个天真自信的女孩子好似突然之间被黑暗笼罩,见不得光的她拼命地想要攥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她开始迷茫,开始惶恐。他见过半夜她满身是血的回来,明明曾经可以独挑一方上阵杀敌的她突然害怕鲜血,她在阿央的怀里哭,她让阿央打来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去洗,她开始酗酒,可酒量却愈来愈好,终不得糊涂。苏柯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听得父亲日日叹息,怨毁当年做了错误的决定,也是在太子宫变之时突然得知原来那年他被带回来,不是想让他成为她的哥哥,而是想让她成为他的妻。
还好,她遇见了她生命中的那个良人,即使两个人相互救赎,即使两个人一同又跌进黑暗。苏柯在朝殿之前带着她的兵拼死抵抗,只想为苏玥挣来一份自由,可他还是败了,还好护住了她的尊严。
可是这世上啊,再也无人唤她一声:玥丫头。
黎朝皇城连下了一个月的暴雨,似乎是在洗刷皇城的鲜血和冤魂,屠城三日的屎盆子被扣在了孟丞相和孟贵妃的头上,孟贵妃早就有些疯癫所以直接关了起来,本来那老头铁骨铮铮地拒不认罪,在刑部牢笼里受尽折磨也在清醒之时仰头谩骂几句,他这一生都想压过苏家才不顾自己亲族与怀念明联手,可没想到到了最后苏家成了英雄,他成了千古罪人。后来传言是怀念明亲自到了牢狱之中,将他两个女儿如何惨死以及被别人捡到尸体时的模样都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孟丞相才受了刺激也变得疯癫,后来刑部干脆直接画押,这一晃就到了当街斩首之日。
皇城终于见晴,也终于有不少新的百姓来这里生活,街道之上逐渐回复了热闹,人人都对那件耸人听闻的屠城闭口不谈,除了到了午夜睡不着的时候,才会闲聊叹息那对儿苏氏兄妹。
阳光缓缓照进那间屋子,窗边摆放的茉莉不合时宜地缓缓地开了花,花香散尽了整个屋子,不知是有什么节目或宴席,窗外传来声声编钟的乐声,苏玥猛地睁开眼,又瞧见了床边坐着的那个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地往床榻里面躲去,可她四肢都被锁着铁链,又磨得她手腕渗出血来。自从苏玥醒来恢复意识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一直躺在源城清苑,或许先前怀念明就是这样囚禁的先皇,如今又变成了她。怀念明时不时会来看她,问她是否满意如今现状,又言她曾经不也想过就在待在这清苑悠哉悠哉,苏玥这才觉得这个的恐怖,不知道什么是开始他早早就开始监视她的一言一行。
“你躲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这手腕又磨坏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怀念明装模作样地坐在一旁,抬起手来身后就有人直接送来擦拭的伤药,然后一点一点地为她上药,而后又换了一碗汤药,伸出手抓着苏玥的后脖颈将她拽了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那时时催发她体内蛊毒的药每日定时会有人来给她喂下,蔓延全身的疼痛已经让她麻木,如今也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只不过她瞧见怀念明之后的反应比较强烈,那是一种仇恨,从全身迸发、从眼神中流露出来,整个人挣扎起来,如果没有铁链拴着,这个已经全身都废了的人也能把他伤个半死。怀念明却一脸淡定地将她摁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耳边笑着,
“你父亲好像快要归朝了,朕该赏他些什么好呢?”
怀里的苏玥突然就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处,眼神空洞又迷茫,怀念明笑的更开心了,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扶着她的脑袋将汤药全部都灌了下去,又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吐出来,
“这样才乖。”
怀念明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侧眼看向床榻上的苏玥,她头发凌乱地躺在床上,除了流出来的眼泪再无半点反应,
“给她解开链子,然后再梳洗穿戴干净点,我黎朝的未来皇后可得活的像模像样一些。”
苏玥已经战死,怀念明不知给她伪造了什么身份,在国丧百日之后的册封大典上,将会让她以皇后的身份登上那高殿。虽然每日在清苑会以各种方式来催动毒蛊控制苏玥,但最近这一阵似乎是换了汤药,她也逐渐有了意识和力气。怀念明偶尔会来抱着她坐在屋子外面看夕阳,再一边跟她讲他的安排,他要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要为她策划一场最轰动的婚礼,说此话时神采奕奕,无限憧憬;可偶尔又言此时国丧不能盛大,便一脸自责地抱怨自己总是不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苏玥不知道在清苑躺了多久,一日月黑风高夜,她突然惊醒,虽然武功丧失但还是有警惕的意识,侧过头屏息瞧着房门的方向,寂静之中“吱呀——”一声,那个夜探清苑的贼缓步凑近了过来,掀开床帘,只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对方瞧见苏玥被折磨的如此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愣了一下,苏玥瞬间含泪,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苏将军……”周清跪在她一旁,“您果然还活着……”
是了,当年步步计划将周清一文官送到怀念明身边为谏官,终还是走对了一步棋,可是这清苑他能轻易地进来又轻易地找到他,看来也是有其他人的帮助,如果没猜错或许是那个早有异心的慕羽。周清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将外面的事与她交代,原来林沐之已经和父亲回合只待册封大典那日攻进,不过怀念明似乎也很警惕,迟迟不能定下来确定得日期,不过周清又低下头,言语当时被追兵打散誉王一家没了消息。苏玥摇了摇头,费力地从一旁拿出一根已经被拆开一半的平安结,当时她还有力气与林沐之对抗的时候,他曾带她到过地牢瞧见了被关押的誉王,又扔出这跟平安结告诉她楚晴晴和小王爷已经死了,念及情分均已厚葬。当时她崩溃了好久,也让怀念明见缝插针地开始给她灌药,后来她暗中拆了那平安结发现了里面一根金丝,才知道这根不过是当时她系在初七身上的,如今周清言他们还活着,看来楚晴晴她们还是安全地藏在某处。
苏玥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才费劲地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誉王……还……活着……”
周清听到这话便急忙向要救她出去,却被拦住,如果周清顺利的活在了怀念明的身边,那先前的安排应该也没有被土崩瓦解,苏玥瞬间看到了希望,“去找……柯蒙……让……他去寻我的……东西,在……册封……大典……顺给我……”
“将军……”
“快……去……!”
周清点了点头,说了句保重,苏玥平躺在床榻上,突然感到了解脱,之前因为控制怀念明分裂的精神状态,特地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而后在允蝶告知他或有争夺黎朝的阴谋时,便舍弃了一切可以保护自己的盾牌,如今这些被她安排好的棋子,也终于没有在这场屠城中丧命。周清回去之后几次权谋,终于也在慕羽的帮助下见到了柯蒙,这才大概知道了苏玥的这最后一张牌要怎么打,只不过于心不忍,跪地朝着清苑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苏玥再次在清苑见到怀念明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些气色,说话也不那么费力,她坐在一旁看着他,这个男人正常的时候像个孩子一般,没有满身戾气,就静静地陪着她,他威逼利诱了她那么久,却没有做出什么不轨的事,而且尤其在封后的这件事上,只想听她亲口同意。她张了张嘴,将她同意册封为皇后的想法告诉了他,怀念明猛地回头眼底里尽是又惊又喜,他不敢相信地凑到她面前,苏玥又点了点头增强了他的确信,只任由着他将她拥进怀里不停地亲吻脸颊。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只要你同意嫁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亲自去给你摘。”
如果是想要你命呢?苏玥轻轻笑了笑,“把我的胧月刀还给我吧,那对我来说就是阿央。”
“好,我答应你,会把它和喜服一起给你送过来。”
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他应该也是个快乐的人吧。
“允蝶还好吗?我不管你怎么看待她,她毕竟是真的爱过你,毕竟也是你女儿的母亲,”苏玥感受到怀念明明显地僵硬下来,“怀念明,不要让我们这辈人的悲剧再在你女儿身上重演了。”
她或许理解他为什么一直抗拒允蝶,那是他内心最后一份良心了。
怀念明离开之后,苏玥也许久没有再喝到每日的汤药了,偶尔会有几份清解的药送过来,她也逐步离开了囚牢和枷锁。皇城那边似乎已经定下来册封大典的日子,清苑这边的小婢奴们也都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苏玥。
人一旦有了赴死的决心,完事也都看得开了,小雨淅沥沥地下着,苏玥漫步在这清苑之中。不知转过了多少个长廊的弯,走上清苑的揽亭,她侧过头,似乎远远能看见当年怀念明在雨中罚跪时的身影,侧过头,当年那个喜欢无理取闹的丫头正一身沉稳地朝她走来,见她面色尚好,看来是怀念明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只得一阵欣慰。
“如果当年我不在这里劝你,是不是你会有更好的结局。”
允蝶摇了摇头,“如果你没有去江南和林沐之成亲,这一切就会有改变吗?这世界,从来不是我们这些女人能够影响和决定的。”
“可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