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做了一个很美却也惹人伤心的梦:梦中的她陪太子殿下例行出宫探查苛税民怨一事,一路来到洛城,为了掩人耳目便打扮成刚刚订了亲事的热恋青年。又正好赶在春暖花开时节,苏玥便换上了之前怀南梧送给她的衣袍,锦缎裹胸的白色轻衫正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桃红色的百褶裙摆点缀着茉莉花瓣乃太子梧亲自设计的点睛之笔,再看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发股集结,盘叠如螺,正露出额头的梅红花钿。
纤纤玉手挽挎着太子梧的臂膀,一同共赏春游会,好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惹得身边路过行人也不禁频频回头,再一览佳容。
“没想到苏将军打扮起来竟饶有风韵”
“明明说好了低调行事,却非要带着我出来引人耳目。”
“你这番自夸还真是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一般操作。”
怀南梧笑眯眯地看向自己身边人,他确实没想到常着男儿长衫的苏玥打扮起来竟然如此娇艳动人,貌美如此,就算男儿装扮也是仪表堂堂,怪不得以前总听闻有谁家的女孩子看走了眼总是想要嫁给她。
“不过你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衣裳我送你,怎么连首饰都没几件像样的?”
“行军打仗戴那些累赘作甚?”
“现在又不是远在边疆,你又不是马上策马出征。”
怀南梧说罢便快走几步,惹得苏玥不明所以,又担心他的安全便紧跟上去,只见他停在街边小贩前,拿起几根银钗在她的头上比划了几下,都觉得不太满意,
“怎得?”
“不太配。”
怀南梧撇了撇嘴,苏玥却误会了其含义,以为他言自己粗俗配不上这些精致的银簪,直接打开他的手,赌气离开任由他独自纠结。最后身后人纠结之下还是买了一根精致的银钗,快步追上她于桥头之上为她轻轻带上,
“姑娘貌美,此等平庸之物难以尽显其能。”
太子梧还说了一些赞赏她的花言巧语,可如今却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日微风甚暖,拂过心头。梦境逐渐模糊,一滴泪划过脸庞,苏玥微微睁开眼睛,梦境易醒,现实难捱。她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厉害,只觉得难过地想要痛哭一场。
阿央慌里慌张地从外面推开门跑进来,苏玥坐在床榻上见到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只求她不要说出口。
可是,为时已晚。
“小姐……昨晚离安寺走水,一个也没救出来……”
不可以……
苏玥从未如此慌张,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翻下来,随便扯了件衣袍披上,一边连跑带颠地朝府外跑去,一边简单束起长发。阿央也慌里慌张地跟在后面,只怕主子有什么闪失。
刚跑到府门外,便被初七拦下,见到苏玥如此狼狈的模样愣了一下,也明白了为何长公子命他火速赶来,
“离安寺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我们家长公子命我来给将军传话,刑部只会留下牢狱小厮的尸体,而殿下的尸体则会直接送到皇陵。”
“你胡说什么呢。”
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虽然她自认自己应该恨他,可如今听闻噩耗,确实满心的绝望与痛楚。
“长公子说,尸体一旦送进皇陵封棺,那便再也见不到,如今只有您有这个身份,在众人面前哭闹一场,拖延时间自探究竟。”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带到傍晚时分才得以转晴,可半夜却突然走水,绝不是天干物燥导致,怕就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毁尸灭迹。
苏玥稳定了下情绪,理智还是占据了头脑,低下头抹了抹眼泪,又惊觉自己如今模样过于难堪,便回了初七的话,转身快步回府梳洗换衣。
黎朝皇城,人人自危,百里送殡,只见一女子半绾青丝,着纯白衣袍策马而行,百姓见状不由得哀怨叹息。苏玥终在皇城门前赶上了送殡的队伍,直接拦在前面,送殡的官员认得她,也未言埋怨,直接招手示停。
“苏将军……离安寺走水未蔓延过水域,万幸殿下未承大火蔓身的痛楚。”
“万幸?”
苏玥笑了笑,这些承太子恩典壮大声望的官员,如今却隔岸观火,生怕火势蔓延灼伤自己。
“虽礼数未成,但我仍是他承恩命许的妃子,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官员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此刻已经聚集了一众围观的百姓,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声支持苏玥见尸,一人带头万人起哄,官员这才无奈默许。
每一步都像是拖着走过去,苏玥的嗓子已经哽咽,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越接近那尸首,脸色却越苍白。直到走进了瞧见那被蒙上白布的尸体,她还是停顿了些许,她这一辈子上阵杀敌临危不惧,可却偏偏怕这一时,直接“扑通”一声腿软跪倒在旁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掀开白布,那张苍白的脸安详地躺在面前,确实万幸,他未承受生前痛楚,苏玥抬手摸向他的脸,已经冰凉到刺痛指尖。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处处算计,将我也搭了进去,怎么就能撒手人寰了呢?”
右手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却在耳后摸到了些许异样,苏玥心头一惊,果然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大火,便一边哀嚎扑到在他的尸体上一边在耳后探索;另一只手也开始在四下摸索,只摸得他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可这时官员却向她走来,示意侍从将她从怀南梧的身上拽离,死人的手攥得太紧,苏玥根本没办法掰开,只得起身亲自将白布盖上。
“多谢大人体恤,若耽误了时辰陛下怪罪,您大可说出实情。”
“将军节哀顺变。”
苏玥起身跟随在旁一齐送殡一路送到皇陵。皇后娘娘早已在皇陵等待,见到儿子的尸首,也直接扑倒在侧,哭声咒骂这不安的世道。皇后娘娘哭了许久,趁着此时苏玥也跪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暗中用力掰开怀南梧攥着的那只手,可人多眼杂,现场一片混乱,她也用了一段时间,废了一阵力气才终于拿到手里的东西。
可这时皇后娘娘不知哭嚎到哪一段,抬头看见了一旁的苏玥,起身冲过来就给了她一巴掌,打的苏玥瞬间就懵了,抬眼看向面前人,她却一直伸手指着她,满脸怨恨地瞪着她,就好似如今哀事是她所为。
尽是荒唐。
待到圣上驾到,哭嚎的妇人们才被从地上扶起,混乱的场面才得以控制,苏玥站在后面,遵循礼法,尽行流程,数个时辰只觉得眼泪流干,头疼不已,直到落棺敲钉,她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阿央,直接昏厥倒地。
国丧三月,不得纵乐,还大皇子怀南梧太子名号,追封谥号,葬于皇陵。苏玥拦路哭丧成了街头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人人都知太子梧圣贤,都晓苏玥将军重情,虽是皇恩赐婚,中有意外,但其情深义重却为佳话。
“一开始不是这么传的吧。”
苏玥虽哭丧晕倒是为假装,但回府之后日日梦魇侵扰不得入睡,确确实实地大病了一场,便一直静养家中,一直听阿央和楚晴晴带话。
“确实之前传的都是郎情妾意的话本,后来长公子命人假扮百姓到各处闲聊,才扭转了风言风语。”
“还真是良苦用心。”
她接近怀南梧是承圣命监视,不应有情感纠葛,若是被圣上听去其中什么儿女情长,苏家怕是又要遭殃。
“长春宫的那位近来情绪可稳定了?”
“听宫里小厮传话,那位虽然白日里情绪稳定却依旧食不下咽,夜夜听得哭嚎。”
“嗯,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日进宫,去看看她这口气能不能活的长。”
苏玥摸了摸自己的脸,好似之前那巴掌仍旧火辣辣的疼,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听传她一身雪白素净衣裙,青丝垂鬓佩戴白花,在长春宫外站守了数个时辰,宫内的嬷嬷才装模作样地引她进去面见皇后。长春宫内分外凄冷,虽是白日,却昏暗幽幽,皇后依靠在榻座之上,面无血色地看着苏玥。但苏玥却站在面前作揖,未言语半句。
“我还等着听你今天是叫我娘娘还是母后。”
苏玥不语,依旧杵在原地。
“罢了,梧儿出殡慌忙,你却哭晕在地,如今见你依旧红肿双眼,想必也同本宫一般伤心欲绝,那日我过激打了你一巴掌,你可千万不要记恨本宫。”
“娘娘说的哪里话,苏玥今日进宫却有一事相告,我只说一遍,还望娘娘听后不要过于冲动。”
苏玥起身,见四下宫人散去,便径直走到皇后身边坐下,在对方一脸疑惑的当间,将当年自怀南梧得以东宫正主之位后,皇帝命她常伴左右的前因后果尽数拖出,并交代当年太子与厉王相争,圣上如何从中作梗,逼得太子宫变,而后将他软禁离安寺所谓何以也一一阐明。
皇后愣在原地,一口气没喘匀直接呛住,伸手紧紧握住苏玥的手,可苏玥却不在乎她的情绪,依旧自顾自地言语,将吴海迪身处西疆以及兵部瞒报之事或牵扯太子令一事也说的详细。
“若此事暴露,圣上查探,必然会引火上身,苏玥如您所愿,将殿下生前赐予的半块令牌早已交给崇王。”
皇后张着嘴一脸震惊,她没想到自己处处算计和谋划在圣上面前不过是儿戏一场,她规划好的路却被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不尽自嘲,抬手让嬷嬷从身后将另外板块太子令拿出,直接塞到了苏玥的手里。
想全身而退?
那就为我儿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