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国历元年初,恰逢当今圣上五十大寿,举国欢庆之余,大摆寿宴,凡四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一同入宫。
九衢似有一场新雨,洗得红墙绿瓦分外鲜明。
许是年节方过,街头高笼未撤,映的整天长街通红无比。
都城里一派繁华,即使是晚上也是热闹非凡,尤其是这极暮里——烟花凡柳之地,越是到了晚上就越是热闹。
内阁,烛火缥缈,红帐朱罗肆意扬起,恰到之处便是琴声相伴,若静谧之风卷落一地春色。
“春娘,他来了?”抬头的女子名为路燕婉满眼欣喜,琼姿花貌,美目回盼间惊艳多少文人,有人说道:童书一开弃江山,美人徒留极幕里。
春娘顺着一脸花痴模样的路燕婉看去,角落里青衣白面的男子,同其他莺燕缭绕的宾客比显得格外寂寥,春娘神情颇有些无奈道“死心吧……人家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我哪里不好了?”一听春娘这话,路燕婉方才愁楚的模样一扫而尽,用力挺着自己得胸脯,一脸得意道“该有的我都有!”
“是……是……该有的你都有。”春娘一边苦笑,一边推开路燕婉“可还有一样你没有!”
“是什么?”路燕婉瞪大双眸。
“脑子!”
“春娘……”路燕婉嗔羞道,她还就不信了,自己堂堂一个极暮里的花魁,还搞不定这个白面小生?想到这里,路燕婉提了提里衣,挺直身板向苏璞有去。
早前听春娘说,极暮里今日请来了一位柔然娘子,传闻此女姿色动人,一舞倾城,多少官爵富绅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不想却扑了个空,说是那娘子初至九衢,水土不服,抱恙在床。
真是扫兴!苏璞嘟囔着嘴,口中嚼着方才从春娘手中顺来的糕点,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自己答应了长姐明日要同她宫贺寿的。
“林公子……”娇柔谄媚之声从苏璞身后穿来,眼看路燕婉的手马上要触及苏璞的腰肢时,却被苏璞一个翻身死死扣在胸前。
“哎呀!疼……疼!”路燕婉疼的泪水来回打转,娇嫩欲滴的声音听得人垂怜不已,若是寻常人定是受不住这般求饶。
“路姑娘……”看清来人后,苏璞这才松了手。
路燕婉留在原地,悻悻揉捏着被苏璞掐红的手腕,眼中噤着泪水道“自上次一别,已有七日。燕婉以为林公子不来了呢!”
“呵……是……是啊!”苏璞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僵持着,早前偷逃出府,被长姐发现,抄了整整七日的诗经,可谓痛不欲生!
“林公子……”路燕婉扬起眸子满是欣喜的将杯子递给苏璞。
“怎会!”苏璞单手扶额,顺势抬起了路燕婉的下巴。“燕婉如此楚楚动人,叫小生想念不已!”
“真的?”听到苏璞的话,路燕婉心中一喜,激动的拉住苏璞的手,顺着苏璞的胳膊缓缓贴近,“那……林公子……可愿同燕婉行鸳鸯之好?”
“噗呲!”
苏璞方才喝下的茶水猛的喷了出来,鸳鸯之好?
“林公子怎得不愿意么?”
“不……不……”苏璞将路燕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拿来,看似是要将路燕婉搂进怀里,实则是将路燕婉甩至一侧,方便自己逃脱。
苏璞大声冲着身后喊到“不可能!”
“喂……”路燕婉气恼的跺脚,好不容易绕过人群奔跑到苏璞跟前,双手叉腰想要拦住苏璞,不想让苏璞瘦小身子轻易钻了出去。
无论她怎么呼唤,苏璞依旧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极暮里。
路燕婉追了出去只见苏璞围着一衣着朴素的老人,手中不停挑拣着架子上的物件,好像是——香囊?
“大娘,这香囊多少钱?”
老人抬头望了一眼苏璞,浑浊的双眸里多了一丝慈祥。
“小姐好眼力,此物乃是并蒂双莲,意喻姐妹情深,今日同小姐相识也是缘分,收五十文钱罢了!”
“您怎么看出我是女儿身?”苏璞诧异道,垂眸望着自己得一身青衣,这身男装可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从春娘那里讨来的。
老人看着苏璞身后追来的路燕婉,笑而不语。
“林公子!”路燕婉唤了一声,莺啼燕语惹得街头之人纷纷侧目。
“林公子!”
路燕婉小跑上前轻挽着苏璞的手臂。
“路……路姑娘还有何时?”苏璞不自然得拽开路燕婉的手。
屡屡被拒的路燕婉心中委屈,自己可是极暮里的头牌,多的是公子哥爱慕,可偏偏在苏璞这里总是吃闭门羹,想到这里,路燕婉鼻尖酸涩,别扭的转过头去。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别哭呀!”苏璞的心猛的一颤,看着往来路人不停地往她们这边看,指不定心里在脑补着什么风尘女子爱上少年郎,奈何少年一夜春宵,提上裤子不认人,惹得女子悲愤不已……
“唉……别哭了!”苏璞将路燕婉拉至一侧,憋了半天就想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路燕婉泪眼婆娑的看着苏璞,再次放声大哭起来:“林公子是不是瞧不起燕婉?”
“没有啊。”
“那林公子为何进了极暮里都不曾正眼瞧一眼燕婉?”
苏璞心中无奈,自己来极暮里不过就是讨个乐,谁料这一来二去的竟被她们的头牌看中。事到如今,又不能说明自己女子的身份,否则以后都不能翻墙出府了。可怜这路燕婉的一番心意,怕是要错付了。
思忖一番后,苏璞转过头扣住了路燕婉瘦小的肩胛:“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所有机会,他日我定坦诚相待!”
“难言之隐……”路燕婉望着苏璞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是猫爪子挠似得。
苏府。
清晨凝露,内院喧嚣。
几个嬷嬷早早替苏懿清更衣,此衣云缕作底,金丝勾花,南珠做扣,煞是好看。
“大小姐今日真是美艳极了!”嬷嬷手持金丝竹笔在苏懿清的额前细细描摹出一朵莲花,“今日赴宴,大小姐定能将别家小姐比下去!”
“嬷嬷休要胡言。”
“本来就是……当今九衢,谁人不知我们小姐才貌两全,那些个花呀,草的,怎得能和我们小姐相提并论。”开口的是侍奉了苏懿清数十年的大丫鬟,名为子夏。“那些公子哥们见了我家小姐,哪个不是转不开眼!……”
“子夏!”苏懿清嘴上嗔怪,却脸色绯红的垂下眸子,宛如瓦瓷的肌肤,精致的眉眼转阖间叫人生怜。
“嬷嬷你瞧,小姐脸红了!”子夏调侃道,“要我说呀,小姐腹有诗书才华,叫谁都心动!”
“你呀……胆子越来越大了!”苏懿清捻起双指轻扣子夏的额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环顾四周开始搜寻起来。“小锦呢?”
“二小姐?”子夏神色一凝。
此次宫宴,老爷突盘寒疾,本是叫小姐替他进宫贺寿,可是小姐怕二小姐一人烦闷,非要拉着二小姐一同进宫。
说起这个二小姐,乃是老爷少年游历江南时,同一渔女所生,可惜这林氏命薄早衰,七年前便离开了人世。
没了生母,二小姐就像放逐于苏家的外人,大到五房夫人,小到拾粪小官都可肆意践踏。说来也怪,无论众人百般凌辱,这二小姐就像没事儿人般。这自小没有娘亲教养的女子,大小姐若是将她带进皇宫,指不定会捅啥篓子。
想到这里,子夏同嬷嬷对视一眼,示意嬷嬷莫要做声后,随机搀扶起苏懿清,浅笑道“许是去哪玩了吧!”
“唉。”
眼看出发的时辰将至。苏懿清眉头微蹙,提溜着裙摆便向别院跑去。
“诶……小姐!”
苏府繁华,前院弯角曲径处皆有仆人侍应,但是这别院藏匿于最南角,终日难见人影,多了几分凄凉。
“小锦!”
苏懿清将别院搜了个干净,最后在莲池正中的假山处寻到了正架着二郎腿掩首酣睡的苏璞。
“小锦!”苏懿清小心翼翼的越过长廊,好不容易爬上假山,不想原本酣睡的苏璞陡然睁开双眼,吓得苏懿清一个踉跄,身子朝着莲池飞速坠下。
“阿!”
“长姐!”苏璞一惊,单手撑起一个翻转接住了苏懿清,脚尖轻盈的掠过盛开的红莲回到长廊。
“没事吧!”
“没……没事!”苏懿清捂着起伏的胸口,半日才缓过神来。在看清苏璞的模样后,眉头微蹙,自己昨日明明吩咐嬷嬷替小锦准备了换洗的衣裳,怎得今日还是这身衣裳,不男不女的,定是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使得坏!
想到这里苏懿清心中的怒火就不打一出来,拉过苏璞就准备去找那些奴才算账。
“大小姐!”闻声赶来的子夏,指着正门上气不接下气道“马……马车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么快……苏懿清心中犹豫的看了苏璞一眼,轻声道“待我给小锦收拾一下。”
“可是……”子夏冷眼瞥向立于一侧的苏璞,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她,再不走,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无碍!”苏璞说着反手将头发挽成发髻,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对着苏懿清微微附身道“哪家小姐如此闭月羞花,不知小生可有幸和小姐同行?”
“你呀!”苏懿清掩袖轻笑,自己是真拿她没办法!
“再不出发,就赶不上了!”子夏赶紧接话,连扶带拽着苏懿清就往马车上走,回头看着落在后面的苏璞,子夏佯装扶着苏璞上车,实则在她耳边悄声道“二小姐,这宫里不同苏府,规矩繁多,嫡庶尊卑还请二小姐分清些!”
“皇宫同苏府不同,规矩繁多,你切记不要乱跑!”
马车上苏懿清捻着绢帕小心翼翼的帮苏璞擦去脸上的灰尘,这张小脸圆嘟嘟的……如同嵌了玉石般闪耀的双眼,明亮透彻。
“好!”苏璞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待会儿如何去宫内寻些好吃的。听说宫内的糕点皆是御厨所制,样式精美,口感喧软,美味至极。
“姐姐……”
“嗯?”
“你瞧!”苏璞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置于苏懿清的掌心。
“好细巧的香囊啊!”苏懿清如获至宝般的将香囊别再腰间,那双原本明媚璀璨如黑色宝石的眸子尽是温柔。
“咱们一人一个!”苏璞炫耀般的向苏懿清展示着自己腰间的香囊。
“咱们一人一个!”苏璞炫耀般的向苏懿清展示着自己腰间的香囊。
“无论发生何事,你要记住,都有姐姐陪在你身边!”苏懿清浅笑着将苏璞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依附在苏懿清的肩头,苏璞的心中感到了片刻的安逸,这是她的长姐,是她这一生都要誓死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