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窗前的香樟树在阳光的照耀下绿得发亮,一阵风吹过,原本投射在书桌上静止的阴影突然灵动起来,仿佛是池塘里的游鱼,快活地甩动尾鳍,四处游窜。
钢笔停得久了,戴安正落笔演算,纸上却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浅色墨条。落演算纸上不断变换的阴影晃得她有些头疼,索性打算换个座。
只是她刚盖上笔帽却发现明明只有她一人的四人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封面花花绿绿并印着花式字体的小说《我为太傅解官袍》,不由好奇地拿起来粗略翻了几页。
嘴角微微抽搐,倒也是巧了,书上的女配倒是和自己一个名字,堪堪翻完,只觉得一盆冰冷的狗血从天上而来倒得她一身透心凉。
这本架空文是以男女平等和科举为背景的爽文,书中的女主赵韵棠冰雪聪明,温柔善良,与温文尔雅的男主闻子思为同窗,二人求学问道时便心意相通,一路卿卿我我,叽叽歪歪,共同金榜题名,入仕为官的故事。要说男女主成功路上的唯一阻碍便是和她同名的戴安了。戴安是京城首富的女儿,徒有其表,蠢笨不堪,是集恋爱脑和公主病为一体的无量女配。第一眼便被闻子思的温雅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从此以后作妖不断,不停给男女主添堵,意料之内的落榜后,她父亲为她买了个一官半职,但她却一心在坑害女主的路上越走越远,结局是用巫蛊之术结果自讨苦吃,被成为太傅的闻子思发现后,断了戴家的官路。
随着最后一页纸翻过时发出细微的悦耳松脆声响,戴安觉得自己的神志似乎越来越模糊,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孺子不可教也。”先生摸了摸山羊胡,频频拍桌发出巨大的声响,怒不可遏道:“戴安,你可知学堂里不是戴府,你若是实在学不下去,不如回府里给你父亲打下手,莫要在学堂之中当害群之马。”
戴安揉了揉眼睛,透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懵懂,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就被老先生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先生看她依旧毫无反省之意,继续道:“滚到教室外站着。”
戴安看了看脾气暴躁的老先生,又向四周看了看穿着墨绿色外袍的学子们,有人无动于衷,有人则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还有的人甚至微微侧身,一副想要呼朋引伴,共同吃瓜的样子。
内心似乎又千万只曹尼玛崩腾而过。不会吧,看着架势,她这是穿到《我为太傅解官袍》之中去了?不要啊,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个瓜,做个局外人,并不想参与其中啊。
书中的学堂与现代学校有些相似之处,老先生正传道受业,教室里坐满了身着绿色外袍的学生求知若渴。然而建筑却与之大相径庭,整个教室处在一座无门的于湖中央矗立的类似于凉亭的建筑之中,纵然戴安已经了解过书中的设置,但亲眼目睹还是暗自称奇。
这教室,未免也太虐待老师和学生了吧,可以说是冬不暖夏不凉,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
此时戴安已经带着书本离开了教室,走过通向陆地的长长的木质通道,跨过了一片竹林,果然如原著上的设定,到了学堂的门口。
门口赫然挂着一幅牌匾“白水书屋”。
正当戴安感叹自己居然真的到了书中的世界,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位身着灰蓝色短布衣的小厮,语气中透露着焦急和担心:“小姐,您这是又被先生赶出来了?您可别再惹先生生气了。前几日老爷才和先生赔过罪……哎。小厮说到一半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言,叹了一声气,不安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戴安也有些头疼,可不是嘛,戴安幼年丧母,家中只有父亲和弟弟,父亲戴有德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估计回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只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戴府也无处可去。
戴安抬眼看了看正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小厮,打破了一阵沉寂。
“回府吧。”
让她回府,虽是先生的气言,然而戴安却认为这是当下最完美的选择。就此回府。这样不仅能和原书的男女主离得远一点,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甚至还可以体会一下京城第一首富的贵妇生活,从此走向和白面小生你侬我侬的人生巅峰。
戴安心动了,但同时又带着些紧张和不安,从小作为孤儿不是不羡慕别人家孩子有父母接送照顾。就连那些被批判为老生常谈的“送伞”梗在她心中都无比地憧憬。这次她会有一个父亲了,但是该怎样和他相处呢?
在看到戴府大门时,戴安一路上的担忧完全随着金灿灿的牌匾消失殆尽,更多的是惊愕。府门前的朱红色支柱如同合抱之木的粗细,于府门挺立。两只石雕的狮子口吐金珠,威风凛凛,虎虎生威,惟妙惟肖,细节处无不彰显石的圆滑和雕刻者的技艺。
这绝对价格不菲,戴安心里暗想道。
“小姐,小姐。”一位年纪十五六的小女孩,脸上的婴儿肥带着几分稚气,头上扎着两个发鬏,长至脚边的裙踞似乎有些不方便,将她绊了一下,但她又急急忙忙地提住裙角,跨过对她而言略高的门槛,向戴安跑来。
“您这……”红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戴安的脸色,有些唯唯诺诺,想了一会,实在找不到什么妥帖的词,半天才鼓足了勇气道:“又被先生赶回来了?”
戴安忍不住抓了抓红碧毛茸茸的,带着些碎发的发鬏“非也,先生让我站在学堂之外。”
红碧惊恐万分,退后了几步。“那您为何……”
“与其在学堂之外站着,还不如回府来得舒服。先生在堂上说了,让我不要学了,回来给爹打下手。”
戴安原本以为红碧一定会说些劝诫自己的话,并且搬出戴有德来吓自己,连反驳的话都想好了,只见红碧脸上多了两个酒窝,甚是欢喜道:“若是小姐这般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嗯?”戴安嗯了一声,继而发现不对。
“老爷不愿小姐受求学之苦,只想小姐继承家产,让少爷求取功名,但小姐您爱慕闻公子,硬是要……老爷这才动用关系让您和闻公子成为同窗。”
戴安愣了愣,许是因为戴安是配角的缘故,原著并没有说明她读书入仕的原因,她本以为是戴有德希望自己入仕为官,光宗耀祖,自己被先生赶回来定会让他大发雷霆,不成想原来是戴安想要追寻闻子思的步伐,因此才给戴有德添了麻烦。
“小姐,老爷现在还在外面做生意,我们还是先回阁吧。”红碧见戴安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小姐还是放不下闻公子,因此歇了再劝解几句的念头。她皱起眉,微微懊恼自责,要是不提闻公子就好了。
“小姐,公子有些问题去先生家请教了,今日便不能来您屋里了,您要吃什么吩咐奴婢就行。”红碧微微欠身,恭敬道。
戴安回阁后发现当个富二代绝对不似她想象中的快乐,当富二代的快乐她完完全全想象不到啊。
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料味,戴安坐在一张雕花漆红梨花木床之上,薄弱蚕丝的帘子飘逸下垂。床边的桌椅上有一张由绿宝石为底座的金色镶边梨花镜,边上的胭脂盒头顶梅花,身披五颜六色争相开放的花卉。墙上是以红色为底的T型绘彩帛画,画上鸟兽栩栩如生。往远处看,这房间竟是由三间屋子组成,厚重的帘幕本是起到阻隔作用的,但如今被卷起,视野极佳,随意便能穿过重重阻隔将房间一览无余。阳光穿过镂空的窗子将光线送到宽大的红木桌案之上,案上陈放着挂着毛笔的笔架,笔筒和砚台等物,略微有些散乱,桌案后是一排书架。
果然是京城第一首富!若是随便从这屋子里挑一件东西出来,将来都是富可敌国的宝贝。
站在窗前的梨花镜前,戴安的相貌果然和原来的自己略有不同,确切的来说是好看了不少,也无怪乎老先生经常说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巧白嫩的脸在模糊的铜镜前微微翻出光泽,微微的婴儿肥,却不显突兀,反而多了些协调的美感。一双小鹿眼灵动乖巧,鼻子小巧精致,嘴巴是古代人喜欢的樱桃小嘴,擒着盈盈笑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谁说只有锥子脸才好看来着,戴安捏了捏自己的脸,这绝对是迷倒万千宅男的初恋脸啊。原作里的戴安莫不是个傻子吧,明明可以选择继承戴有德的衣钵,好端端的当拥有盛世美颜的千金小姐,偏偏要作践自己。戴安有些可惜,若是之前的戴安不是个恋爱脑,亦或者没有之前对闻子思的惊鸿一面,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知识改变命运果然是至理名言,不仅仅能寒门出贵子,现在看来鸿运当头的命运也能活生生被她读得泰极否来。
“安安。”戴有德在门外用试探的语气敲了敲门,并没有进屋。与戴安的猜测的暴怒相反,还没等戴安回复便用试探的语气到:“咱门不去那什么破劳什子书屋了不成吗?”
按原著的描述,戴安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外,完全没有其他可以说得上的优点。只是这一点还是要归功于她有一个帅气的老爹。原著中描写戴有德是“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虽为富商,却一派仙风道骨,未曾想到他阔步前来,张嘴便是‘狗娘养的’。”
说句实话,戴安对这原著记忆最深的莫过于戴有德的反差萌,如今戴有德如此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父亲,外面冷,您还是进来说吧。”
戴有德果然如书中描写一般,即使经历了岁月,反而有一股沉稳的气质。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虽然时辰不晚,然而天地依旧一片昏暗。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戴有德俊眉微微皱起,满面愁容,甚至还有一些无奈。“安安,今天在书院里受委屈了吧。爹承认爹是希望家里有人为官入仕,但有你弟弟啊,你就别去书院了。那个教书的老头凶死了,连你爹都敢凶,别说是你了。你受了委屈了爹也没办法。”
戴安心中似有一股暖流经过。原来的戴安不是读书的料,但戴然不一样,戴有德明明是可以放弃戴安的,但为了实现戴安和闻子思成为同窗的愿望,戴有德可以拉下作为京城首富的脸去求先生收她。即使是因为她出了纰漏,也愿意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
也许这就是护短吧。
她以前常常鄙视护短的人,但是当有人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面前,不愿她受委屈的感觉。
这他妈太爽了。
虽然她不是戴有德的亲生女儿,也许戴有德只是书中的一个角色,并不是真实的存在,那有如何呢,她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他眼中的孩子。
不就是读书吗,这有什么难的,她就不信古代的科举会比现代的高考难到哪里去。佛正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戴有德愿意为了戴安低声下气地求白水书院的先生,她能做的只有用事实说话,她不想再让大街小巷传遍戴有德的女儿是个废柴的传言。
这也许就是她穿到这本书里的意义吧,咸鱼固然开心,可是一辈子的不作为,用能获得多少成就感和快乐呢?
“父亲,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会尽力一试。”
戴有德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依旧道:“你若不是还为了闻子思那个小子吧。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
“不是的。不是为了闻子思,我是真的想继续读书。”戴安知道一时半会戴有德是不会相信自己真的放下闻子思的。
“好吧。”戴有德似乎没有相信,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同意了:“安安,你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戴家都是你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