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水站在一侧，慢慢地调整着呼吸，他很紧张。
就连第一次上场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胜负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俯身，左脚压在击球线上，右脚跨开，左手五指张开，从镜头的方向能隐隐看见他的手腕，上面有些斑驳。
钟意紧紧盯着，手指紧紧掐在掌心里。
啪。
试探两下后，陈则水出杆，选择了直接进行进攻。
一声清脆的击球声撞击在他的心脏处。
那一直缓缓跳动的心脏此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白球的滚动剧烈跳动着，白球在他的意识中成了一道白光，将过去的自己逐渐分割。
“Foulandamiss。”
然而那光越来越暗，在裁判平静而公正的声音中决定了这盘比赛的走势。
机会放在他的面前，但是他没有抓住。
之前惊艳的斯诺克此刻已然成了嘲讽。
“叶瑞凯选择了球权，那么这一局是没有什么悬念了，在之前那么好的优势下，陈则水这一杆漏球实在是不应该。”
别人的话语陈则水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能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小许和刘骐嘉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忍。
陈则水努力了这么久却始终逃不脱自己的禁锢。
他现在的感觉和当初一模一样，全身的气息内敛，甚至带着一些枯败的感觉，那双手无力的扶着球杆，带着一目了然的脆弱。
接下来的比赛是一面倒的局势。
最后一局开始，钟意让余墨涵去找何令元，自己则带着小许和刘骐嘉先一步到了后台。
后台边，全都是等待着采访的媒体，三人避开他们，躲在一旁。
“那让我们恭喜叶瑞凯拿到此次比赛的胜利！”
“恭喜叶瑞凯！”
叶瑞凯和陈则水握了一下手，几乎是一触即分。
有记者上前，陈则水默默退到一旁，单手将球杆举到身前，防止有人触碰到。
逆着人流下台，一抬眼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钟意等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愧，将头低到胸口，声音低而缓。
似乎在承受着绵延不绝的钝痛。
“对不起……是我太无能了。”
钟意上前，脸上扬着笑。
“教不好你，是我这个教练的失职，不要觉得是自己错了。”
陈则水放在一侧的手缩紧，抬头，释然地说道：“教练，我想明白了。”
钟意脸上的笑容一收。
她皱眉，语气有些僵硬。
“你想通了什么？”
“我不适合斯诺克。”陈则水目光移到球杆上，“我已经为它耗费了多年的时间，现在也该放弃了。”
“阿水……”小许上前，手足无措地解释着：“这只是一次比赛而已，你以后还有……”
“结果都是一样的。”
从来都是温吞的陈则水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就算再有一万场比赛，我仍旧打不赢别人。”
别说职业选手，就是那些业余选手，他都未必能赢下。
而且今天叶瑞凯的故意犯规给所有人都提供了一个思路。
若是以后碰到他这样的选手，只要故意犯规一次，就能打开局势。
用四分换胜利，这个交易一点也不亏。
守门员的外号也能随之离去了，因为他再也守不住门了。
外面，能听见叶瑞凯接受采访的声音，喧闹中是沉稳略显冷淡的语调。
“我觉得陈则水选手需要从头开始训练，他根本没有构成完整的斯诺克系统。”
面对叶瑞凯狂傲的回应，媒体们有些惊讶，毕竟业内给他评价是个极其低调谦虚的人。
现在的话语却如此不留情面。
看来是被那一局罚分气到了。
毕竟连着犯规了七次，换做别人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他还能保持着风度实属难得。
后台通道中，陈则水听后轻笑了一声。
在空荡的氛围中显得极其清晰，但那笑不带一点情绪，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愤恨不甘，仅仅是对前台采访的一个回忆。
但是钟意却觉得全身发冷。
“教练，谢谢你。”陈则水抬眼，目光一片平和，只是不带了以往的执拗，整个人显得有些无神。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以后我也会……”
“你想放弃？”
钟意的声音很冷淡，嗓音带着穿透力将陈则水努力平稳的心情划开一道。
下面全都是汹涌的情绪翻涌。
他轻轻点点头。
“是。”
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即便重新来过，自己也是那个让父亲生气，无法达到预期的废物。
手伤也是自己无能的表现，若是真的优秀，父亲怎么会这么做？
“你知不知道……”
钟意看着他拿着的那根球杆，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却满是失望。
“你轻易放弃的，是我求之不得的？”
陈则水抬头，从他的方向能看见钟意眼底的一片水波，缓缓一动，却将他内心的情绪扭变成湍急的河溪，正急促向前，撞击着他建立起来的保护层。
“我……”
钟意突然扭头，看向向光处，那里站着刚刚结束采访的叶瑞凯。
“你见识过真正的天才吗？”
陈则水几欲张口，想说钟意就是天才，却猛然联想到她之前说的话，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叶瑞凯已经迈着步子来到钟意面前，脸上也就是古井无波，但嘴角微微上扬却足以证明他此刻心情的愉悦。
“我也是。”
再次相见，已经过了四年，钟意重新将目光投向陈则水中。
她轻笑。
“我这个还在恢复期的队员，今天可是被你教训的好惨。”
叶瑞凯一挑眉，“他还在恢复期？我看他斯诺克做的很好。”
言外之意，他对钟意的话表示怀疑，“你为什么要做教练，这要知道几年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成目标来的。”
“是吗？那真是可惜。”
钟意听着他语调中的轻浮，根本不似当年沉稳的模样。
“那下一次，就让我的队员打败你，成为你新的目标吧。”
转过身，钟意往前慢慢走去，脚步在空荡的通道中发出空灵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