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靳少川是一点一点爬到茶楼门口的，他的身上伤痕无数，俊俏的小脸上满是血污，小厮花了好一会才认出来是前些日子在茶楼登台唱戏的伶人，他爬到茶楼门口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明明人已经晕死过去，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张纸条，一刻都不肯松。
发现纸条的人不识字，递给鹿洵看，虽然白纸已经被血染红，可是鹿洵依然可以辨认出纸上写着的，是一首幼稚又烂俗的情诗。
鹿洵记得街上总有一些考不取功名，又不甘与农工为伍，只得在街上替人写信写诗得以度日的读书人。
“这靳兄难不成也是没什么文化，又想表达出内心无法抑制的爱慕之情，只好找人帮忙作诗，没想到别人狮子大开口，因为交不出钱被人打了？那这些人下手也忒很了些，给的银两再少，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啊。”鹿洵暗暗推理道。
他默默点着头自我认同，然后愤懑的想，待我问出是谁如此霸道，定要让黎黎好好帮他出出气。
在靳少川昏迷期间，鹿洵一直让胥空照顾着他，胥空倒也乖巧，日夜守在靳少川床边，每每喂药擦汗无不小心妥帖。
这天鹿洵晚饭吃的有些不克制，出来溜达着消食，不想无意中看到了胥空望着靳少川温柔到极致又恨到极致的眼神。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靳少川睡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醒了。醒的那天鹿洵正巧过来看他，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秒，胥空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难得的泛起一丝涟漪，可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出喜悲，一如常色。
那天黎黎自然是没有来，可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黎黎……将纸条交给黎黎。”
他没有看胥空一眼。
鹿洵不知怎么就恼了：“你还是待伤养好了再谈情说爱吧，落下残疾可如何护她周全？”胥空别过头，默默走出了房间。
“他……他不是黎黎的良人。他已有妻室却还瞒着妻子在外面沾花捻草！这、这是他给一青楼女子的情诗。我、我拼了命夺来的。”他越说越激动，猛然咳嗽起来。
靳少川以他这副文弱的身躯去抢夺，确实需要拼命，鹿洵已经可以想象画面有多么惨烈。
躲在屋外，悄悄探听动静的胥空听到这剧烈咳嗽声时忍不住往房门迈了一步，但想到他此刻想见的人并不是自己，又默默把脚收了回来。她责怪起自己，至少应该叮嘱他喝下今天的药再离开的。
鹿洵注意到了门外的身影，摇摇头，向靳少川递去一杯水，他接过茶杯又放下，紧紧握住鹿洵的衣袖近乎祈求的说：“求求你，帮我把纸条交给黎黎，让她另寻良人，求……求求你。”
鹿洵不买账：“有些事，还是你们俩自己说清楚比较好。过几日我会让黎黎在城郊竹林的最西边等你，有什么话最好一次说完吧。”顿了顿，他补充道：“你这般拼命想证明的东西，黎黎可不在乎。”
靳少川的手松开鹿洵的衣袖，无力的垂下。门外的胥空也离开了……
鹿洵特意寻了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来找黎黎，希望能让黎黎和靳少川做一个了断，至于梦中女子的事，他想，胥空也许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走至黎黎闺房的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黎黎，是我，我进来咯？”
“进是可以，若是说教就免了。“
鹿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推开了黎黎的房门：“黎黎啊……”
见她正坐在桌边逗着一只被她困在竹笼里的蜘蛛，鹿洵也顺势坐下，打趣道：“你怎么还捉弄起自己的小辈了，算起来你都是它奶奶辈的了，实在是为老不尊。”
话毕鹿洵就觉得不妙，黎黎好像更加不想理他了。
他只好叹气：“让你收敛一点、收敛一点，你总是不听。你那妩媚劲儿哪是寻常男子能受的住的，这次你招惹到这样一个痴情种该如何收场？我们是做生意的，你这二当家可不能让人落下话柄。你看最近西边开了一家比我们家大的茶楼，东边茶楼唱戏的又都是名角，生意本就不景气，你这二当家的私生活不检点若是传出去……”
黎黎不再摆弄蜘蛛，挠挠耳朵打了个哈欠，而鹿洵说了这好一通，只觉口干舌燥，咕咚咕咚送下不少茶水。
“说完了？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并没有招惹过他，是他在招惹我。我不过是在湖边戏水乘凉的时候遇见了他，顺手捉弄了一下，他便要跟我回家。不过是个色胚子罢了，还是个很窝囊的色胚子。我看他神情痴傻、无处可去，又想起你时常跟我说要多行善事，才没有赶走他，将他领了回来。”
黎黎说完斜着眼睛瞪他，鹿洵自然不信，他觉得靳少川横看竖看都不像这种狂悖浪荡之徒。
鹿洵使劲挤出一滴眼泪望着黎黎：“不论如何，你倒是为我们茶楼想想，你还是……”
“吵死了。”黎黎打断他：“光是长岁数，你这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点都没长。你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身外之物。”
鹿洵朝她眨眨眼：“总是在意的。而且有些事你们还是要理理清楚的，城郊竹林最西边的竹亭，他在等你呢。”
黎黎送来一个白眼，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就化成一缕烟不见了。
黎黎走后，鹿洵在屋里越想越放心不下，只好招来白仟羽——一只白鹤，另一只同他签订契约的妖怪罢了。白仟羽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却是最忠心的一个。
今天的白仟羽依然一身白衣，嘴边叼着一根青草斜倚着门边，歪着头看向鹿洵：“怎么了，想我了？”
“带我去找黎黎。”白仟羽看鹿洵显然不想多说，乖乖闭了嘴。
走出房间，白仟羽不情愿的现出了真身，雪白的羽毛在月光下发着光。鹿洵坐上去，用少有的命令语气说：“去城郊竹林的最西边的竹亭，快！”
看到竹林深处还安好的靳少川，鹿洵方才松了口气。
虽然人是无恙，但是黎黎只凭着这张似浸了毒汁一般的嘴就能伤他十分了，这点鹿洵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用手拍白仟羽的脑袋：“小白别愣着啊，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妖怪总有着超乎常人的听觉。
白仟羽作势就要将鹿洵扔下去，见他没有半分惧色随即眯了眯眼，开口道：“不愧是黎黎，如此狠绝的话也只有她说的出来。”他顿了顿：“也没什么，无非是骂这个孩子是个窝囊废，不自量力的废人，不仅从来都没有爱过他，说过的话都是骗他的，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鹿洵打断他：“得得得，别说了。”再说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难以入耳的话。
他低头扶额正想着如何安慰靳少川。却无意中看到了远处身着一身青衣，暗自抚琴的胥空，手中的古琴泛着幽幽绿光。平时弹起来干涩难听的曲子，此刻却是十分悦耳，如高山流水连绵不断，又如绿荷上的玉珠灵动可人。
而在幽幽绿光笼罩下的却是无比骇人的灵力波动，鹿洵顿时心下一惊：“小白，她这是在做什么？”
“我方才想同你说，却被你打断了。这曲子虽然听起来让人浑身顺畅，但不是因为抚琴者技艺高超，而是因为那琴似乎可以控人心神。”
“快，我们去阿空那。”
鹿洵话音未落，就已经稳当的落在了胥空身边，此时的她双眼空洞无物，十指在琴弦上快速的弹奏着，指法杂乱无章，琴音却十分动听。鹿洵努力保持头脑清明，不被着琴音干扰。一旁化成人形的白仟羽靠着一根竹子眯着眼，一副看戏的神色。
鹿洵睁大了眼睛打量泛着绿光的古琴，讶异道：“这么多年我实在是白混了，居然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只以为这是一个有灵性的名贵古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法器，还是一个耗人灵力才能弹奏的法器。”
难怪之前阿空在茶楼抚琴时干涩难听，想来是没有注入灵力。
而胥空的指法越来越快，几近疯魔。鹿洵想近身打断她，可她周身浮动的强大灵力仿佛一个结界，让鹿洵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