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越在房间里陷入了没有出口的黑暗。
他今年二十四岁，距离他十八岁高考——父母去世那年，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之后，他和他周围的人从来没提起过他的家事。就连他自己，都把父母的照片当成秘密，藏起来，不与外人道。
可今日，他藏起来的伤疤却成了众人的娱乐谈资，甚至成了大山为了达到目的所用的手段。
究竟……怎么成这样的呢？
他仔细想了想这一切的开端。
他今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只两年，偶然的机会被大山的好友相中新剧的角色，理由也是他无法理解的玄学：编剧觉得他本人的气质和瑾瑜的人设完全一致。他不好驳了大山的面子，再加上编剧妹子一直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他才同意去试试。结果试镜当天又阴阳差错被女主角如烟的饰演者——娱乐圈当红一姐安小风也“看上”了。本来投资方根本不愿意让他一个素人出演，但安小风也是投资方的大头，又是一姐有流量加持，投资方迫不得已同意了。
那之后，他便开始日日夜夜读原著读剧本。他不是专业的，没有任何相关知识，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把自己完全当成瑾瑜，百分百的代入角色，甚至把某站上的原著同人视频同人歌听了个遍。拍摄过程中，他也没有感觉自己多么出彩，只是感觉演到一些转折剧情的时候，瑾瑜的感情就穿进了他的心里，就好像真的是瑾瑜在亲身经历这些一样。他自然而然地落泪，自然而然地愤怒，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一个供瑾瑜的灵魂寄居的躯壳。
却在开播之后，意料之外地被观众称为了神演技，也意料之外地盖过了南涧的光采——他因为角色被记恨，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那之后，一切都是平静的。圈里没有人来找他，所有记者都围着安小风和南涧转，热衷于炒他们两个的“南风cp”，他也就默默淡出，回归了自己的生活。
南涧理所当然被一姐带红，一姐理所当然红上加红，自己也做好了分内的事，明明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为什么南涧偏偏就要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想不明白。在他理工男的思维里，他觉得他没有伤天害理，就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鬼使神差地，他又点开了那个视频，反复回放着视频里的父母的照片。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大山拿了外卖，放了一份小龙虾在他屋门口。香气透过门缝，诱惑着他打开门。
然而他不为所动。而他不知道，门外的大山腿都要吓软了。再给大山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去买营销号让许越被动地“卖惨”。
许越叹了口气，登上自己的微博大号，点开私信。果然，铺天盖地的黑子，把他的真粉丝们都盖了下去。随着热搜的发酵，越来越多的黑粉来了，越来越多的支持和安慰和它们交织在一起，私信栏活像一个精神分裂的天堂地狱。数不清的嘴在他眼睛面前一张一合，诉说着它们主人的喜怒哀乐。
他本想关掉，却被一个恶毒的私信拉了回去。
“果然没妈的人不会做人，南涧的戏也是你能抢的？孤儿还是滚出娱乐圈吧，别脏了观众的眼。”
许越点开那条私信，对着明显是水军的用户回了一个字。
“滚。”
他扔掉手机，干脆自暴自弃了，他甚至都能想到明天的热搜是什么。
“＃许越爆粗辱骂观众＃”
或者是“＃许越语言暴力黑粉私信＃”
都去他妈的吧。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喂，醒醒。”
许越睡梦中浑浑噩噩被人吵醒，脸上泪痕压痕混在一起，狼狈又好笑。他以为是大山叫他起来吃饭，或者是让他发一条道歉微博，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安小风。
“小风姐？你怎么来了。”
安小风一身黑衣，显然刚来，避着狗仔的黑外套都没脱。她还保持着用手指戳许越的动作，许越一想到她平时的御姐人设，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我怎么来了？来看看你这个小崽子。”
“是大山让你来的吧。我没事，不用安慰我。这么晚了，你要不也早点休息，我给你把客房收拾出来……”
安小风不理他，往床上一坐，背对着他：
“你一个刚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家里也没有亲人，没钱没势，跟二流经纪人挤在出租屋里，带资进组？说出来谁信？”
许越顿了顿。
“但这些谁知道呢？粉丝不知道，但圈里人都知道。被人抹黑很委屈吧？没事，有人会给你证明清白的。黑粉挖的出来你的过去，真爱粉也能替你回击。”
“谣言止于智者，我不需要她们浪费时间和精力只为了给我证明清白。”
“说你傻吧，那群众不就看个乐子，撕逼的不就是争口气？你不争，不代表你的粉丝不争。”
“小风姐就是来和我说这些吗？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我真的没把那些往心里去。”
“那那个营销号的视频呢？”
“……”
“据我所知，你签的只是个人约，并没有签公司，所以对于这些对家买的黑料你没有团队可以运作。”
“嗯。”
“大山跟我说了，你要继续接戏，有没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没有，自由人吧。”
“自由人？”安小风笑了笑：“你连团队都没有，再遇到这种事谁给你处理？靠你？靠大山？”
“不往心里去就行了。”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要接戏，不就是想争口气？不就是想回报那些爱你的粉丝？娱乐圈不是你秀清高的地方，你这样不作为迟早把自己玩死。”
安小风一把把许越拖到了客厅，拉着他面对刺眼的灯光。
“去，跟他谈。”
许越看向安小风指的方向：沙发上坐着个墨镜西装男，正吃着白天他买回来的巧克力。大山像个小兔崽子一样坐在那男人身边，微微颤抖，就差没给男人跪下了。
许越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安小风则带上墨镜口罩，挥了挥手，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任务完成，我告辞了，King你慢慢谈。”
男人点了点头：
“注意避着狗仔。”
“那还用你说～”
门关上了，带起一阵风，把男人身上的柠檬香气吹到了许越鼻子里。
“是你？你怎么来了。”
男人两根手指夹着巧克力棒，把合同往桌上一拍。
“这是我公司的合同，你看看，签了。”
许越不理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径直走到男人面前，上手把他的墨镜摘了，逼着男人露出一双漆黑且熟悉的眼睛。
“装什么霸道总裁，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
男人嘁了一声，双手拍桌，和许越面对面，就差按头小分队助攻：
“你就是这么跟最强娱乐公司的老总说话的？嗯？”
许越不理他，坐到了他身边。
“你就是这么跟给你做了三年饭的衣食父母说话的？”
男人哼了一声，给大山使了个眼神，大山就溜了，留两个人在客厅叽叽歪歪。
“现在没别人了，可以跟你说句心里话了，许越。”
许越拿起巧克力棒啃了一口。
“说什么？你很想我？”
“好久不见。”
许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离男人远了点。
“何诚然你吃错什么药了，出国玩傻了？”
“看来对我关注不少嘛，还知道我出国了。”
“滚，狗才关注你。”
何诚然揉了揉许越蓬松的头发。
“来狗子，看看主人给你的合同。”
“谁稀罕你那破合同。”
“你搞清楚，现在是首娱的老总亲自签你——首娱啊，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的伟大公司——”
“把你那中二病收收，别烦我。”
“我也就在你面前这样，别人求我我还不呢。”
许越并不想看合同细则，他一向烦那些条条款款。他看着许久不见的何诚然，问了两个问题：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
“为什么回来？”
“为了签你。”
许越笑笑，又问：
“几年？”
“合同上写的二十年，不过你要是愿意再久点也没什么问题。”
“好，我签了。”
“这么爽快？不让你经纪人看看？”
“你要是再坑我，世界上就没有我能信任的人了。”
何诚然自然抓住了这个“再”字。他放下巧克力棒，又把大山叫出来了。
只是他对大山的态度，和对许越的截然不同。
“你是许越经纪人？”
“是……”
“就是你看着他被南涧买黑料还不作为？”
“我……南涧是团队运作……”
“屁话，你在圈子里也算个二流吧？这么多年了混不出点名堂？你没团队？你不会买黑料不会互黑？”
“可是许越和我的公司没有合约，而且南涧确实要火一些……”
“他火个屁！一个二线都能踩在你头上拉屎了？王大山？”
大山无语：别说二线，就算是个十八线，有个牛逼的公司做靠山，别说拉屎，拉稀都行。
“……老板我错了。”
“谁是你老板，签你还得看许越愿不愿意，你是买一送一。”
“是是。”
“看看合同，许越同意签了，你没意见的话就定了。”
大山拿过合同准备细细阅读，但封面首娱两个大字就跟闪着金光一样刺瞎他的狗眼，让他迟迟不敢动手。
“磨蹭嘛呢，喜欢看首娱俩字儿？以后多的是让你看。”
许越就在一旁静静地笑。
“大山别理他，他就这样。”
大山赶紧翻开了第一页。嗯，没什么问题。
第二页第三页也都是甲方的条款，总之就是给许越团队公关资源一类的，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翻到第四页，问题就来了。与其他的不同，许越的名字并不是空出来需要手写的，而是直接印刷上去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专门拟给许越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