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大人,前些日子那张大娘子一家被沈家赶出牛家村了。”
管理户籍的官员觉着这等大事需知会一声知县才好。
季越眼都未抬,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那日。
沈家大院旁的一辆马车中。
“少爷,我们在这里作甚?”随从不解。
季越同掀开挡帘了眼外面,“有村民闹事,我来看看。”
以往少爷从不关心这些事的,到这牛家村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却如此上心。
“这沈家家大业大的,这种事情还不用少爷你出面吧……”
这沈家都快在牛家村一家独大了,又有谁敢得罪这家?
“我如今处事也要你提醒了?”季越同眼神瞟过一眼,眼神极度不耐烦。
“属下不敢。”随从被眼神吓到,也不再敢出声。
季越同瞧见沈舟从大门里出来,脸上没有一丝慌张神色,反倒是自若得很。
看来自己是不用担心了,这点事想必她能处理得很好。
“皇城今日来可有什么异象。”
侍从见主上神色缓和,这才敢答道:“并无异象,各方势力都安静得很。”
这般安静,才是古怪。
“让人认真点盯着,切莫遗漏了什么。”季越同面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手上不停地转动珠子,时而发出声悦耳的清脆声音。
“属下明白。”
马车悄无声息地从沈家宅子离开,未曾惊动任何人。
入了冬了,这风稍微在脸上过一下就冻得刺骨,人也不免得手脚蜷缩起来,窝在床上的日子总是最舒适的。
这冬日里要提笔写字可是费劲了,稍不注意手上便多了个冻疮,又痒又痛,小半时日都消不下去。
沈舟正在书房里练着前些日子四叔公送过来的帖,近日里在养身子,倒是有些时日没去四叔公那儿了。
那四叔公的确有几分文化,这字也是遒劲有力,可不像是一村子里的人能写出来的,不过女子写这字倒是显得有些不适合了。
沈舟将那笔锋稍稍柔和了些,看起来更是清秀,肩胛结构也好看。
屋内已经烧上炉子了,自从上次落了水,沈安惠老是怕她身体落下些病根子,嘱咐小竹一定要把保暖措施做足,这下才初冬便点上炉子,倒是显得娇气得很。
不过也好,至少练字舒服些。
小竹一大早便上街去采办些东西,这都快晌午了还没回来。
沈舟不自觉笑道,没想到没了那丫头在旁边陪着自己,就这么几个时辰倒是想她了。
这心中才刚刚念叨完,就瞧见小竹进来了。
“今日怎的去了这么久?”
寻常置办些东西最多一个时辰,今日确实久了些。
“我在街上听了会儿那先生说书呢,可有些意思。”小竹脸上红润,语气里也容易瞧得出高兴。
沈舟放下笔,她近日来看些话本却是有趣,素来听说古代说书人那嘴巴厉害得很,也来了兴致。
“怎的,说予我听听?”
沈舟离了书桌,随意搭了凳子坐在火炉旁,招呼着小竹也来围着炉子。
小竹迟疑了一下,不过自家小姐最近是比从前温和了许多,不过这等不顾身份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小姐……我就站这儿说给你听吧。”小竹有些惊慌地说道。
“你这在街上走了一上午,腿还不酸呀?”
沈舟也没有强硬,只是从侧面给找些理由。
她知晓这古代等级制度森严,要是被谁发现嚼了舌根,免不得一顿批评。
“我就是想你离我近些,我听得也清楚些。”
见小竹有些动容,沈舟的神色更加温和,“这里也没别人,要是有谁拿这事挑拨,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小竹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的用意,这眼泪哗地就下来,硬是忍者没敢出声。
沈舟以为自己把小竹吓着了,连忙起身查看。
“怎么了?不愿便不愿,我难道会逼你不成?”
沈舟拿出自己的手绢轻柔地为其拭泪,小竹却忙着摇头。
“不是……小姐不是不愿……”
小竹边哭着边解释道:“我十三岁爹娘便把我卖了出去做别人的小妾……我趁那家人不注意便跑了出来,结果那家人的仆人追了上来,对我又打又骂,硬是要把我拖回去。”
沈舟听着这话越是感叹这世道女子活着不易,要么依附于男子过活,要么自己家中便要有钱有势,除此之外,出了门定是教人看不起。
都说商人低贱,我看这女子也差不多了。
“是夫人正巧在街上,拿钱把我给买了,让我在沈家做丫鬟,夫人待我好,我自然是不敢逾矩……小姐如今也这般对我好,奴婢只是心中感触了,并不是不愿与小姐交好。”
我这娘倒也是心善之人。
沈舟对沈安惠的印象再添了几分。
“行了,我知晓了,如今肯坐下说给我听了?我可馋死了,最近在这院子里养身体,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不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禁足了。”沈舟故意抱怨着。
小竹听到此话破涕为笑,眼睛里还有些泪没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惹人怜爱得很。
两人在驴子边坐下,小竹这才讲起。
“那先生说,有一青,楼女子,从前在那怡红院卖艺,一家里有钱的书生一眼便看她,便用钱赎了回去。”
沈舟听着这开头反倒有一分耳熟,一时间没想起在哪儿听过这故事。
“结果那书生把人娶回去之后,过了几天便失了新鲜感,要把那女子重新卖给青,楼,对那女子又打又骂的,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事。”
沈舟这下想起了,这不就是那日与季越同在茶馆碰见的那青,楼女子。
缘分果真妙不可言。
“那女子本是打算从此好好随那书生相夫教子,结果那书生性情大变了之后,也认清了那人的面目,本来也打算重新到怡红院卖艺去……没想到,那女子竟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才如何也不肯回怡红院去了。”
“哪个孩子希望自己母亲是个艺呢?”沈舟随口一说。
“正因这样,那女子死活不肯,便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给那书生,这才成了自由身。”
沈舟点头,以为就是这事儿,也有些兴致缺缺。
“结果没想到,那书生后面家道中落,自己的妻子也跟人跑了,还欠了一股债。”
真老天也算是公平,这种恶人是该给点教训。
“没办法,那书生又想起了那女子,到处寻她,好不容易寻着了,却发现她已经有了孩子。”
看来那女子并没有告诉那书生自己有了孩子。
沈舟觉得这女子倒是刚强,如今难得有这般烈性的女子。
“那书生动了歪心思,拿那孩子威胁,要那女子给他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这五十两对于一女子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如何凑得够五十两?
“嗯,本来那女子抚养一孩子就拮据得很,平时靠些缝补衣服的手艺讨口饭吃,如今哪里拿的出那五十两?”
“那此事如何解决的?”
官府内。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季越同坐在案前,看着底下两个人,其中还有个熟悉面孔。
“知县大人,我便是那日在茶馆里的女子。”
季越同点头,看向旁边,却不是那日肥头大耳的公子哥,反倒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
“你又是谁?”
季越同平日里虽性子温和,可在审案时却别有一番威严。
“草民李筠,原先是个书生,后来家道中落,没了生计。”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大人,这人原先就是我那夫君,如今他家没了钱,拿我孩子来讹上我了。”女子说起孩子便止不住地流泪。
“大人,你别听这女的胡说,她以前是青楼,女子,最懂得颠倒是非,从前便是一直对我胡搅蛮缠,要我替她赎身!”
那李筠说得振振有词,丝毫不见一丝心虚。
“你……我何时求着你替我赎身?我何时对你又胡搅蛮缠了?”女子见李筠倒打一耙,气愤地指着那人。
“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作为此时断案的依据。”季越同把惊堂木往公案上一敲,原本情绪激动的两人都静了下来。
“说吧,今天才报官是因为什么。”
“知县大人,是我报的官……我已经生下了孩子,靠着我缝缝补补,娘俩也能勉强过着日子。”女子眼眸一转,眼睛里全是怨恨,“可是这人,没钱了便又找到我,拿我孩子做要挟,要我给他五十两银子!”
“我就算不吃不喝,也拿不出那五十两银子啊……没办法,我只好来报了官,希望大人您能给个公正。”
“她说得是否属实?”季越同看向李筠,其脸色已经十分不自在。
“大人!你可别听她胡说!我确实家道中落了没错,可我去找她,也只是愧疚于她,想重新与她过日子!”李筠阴狠地看着那女子,“没想到,她居然嫌弃我,还为别人生了孩子!当初还是我把她从怡红院赎了出来,她如今倒是瞧不上我了!”
季越同听着这逻辑漏洞百出的借口,也拿捏出了哪方说的是实话。
“你们当年既然已经和离,她就算再嫁作她人人妇,想必也与你无关吧,是读书人,这个道理都不懂?”
那李筠气得脸通红,本以为世间男子都会体恤他,没想到这知县反倒数落他。
“这…就算她如今不愿再嫁我,我以前帮了她,她再借我点银子,有何不可?”
“你那是借点吗!你大可以去问问,这大街上有几个人一时间拿得出五十两银子?何况你还拿我儿子来威胁我,不然我才不愿意搭理你?”
李筠抬起手便想扇那女子,却被衙役按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