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说得是真话,要不然……”
“小民所说句句属实啊!是有个叫李筠的书生,给了我些钱,要我给人说这个故事!”
沈舟眉毛一跳,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你都没怀疑?”
“小民……小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啊,就见钱眼开,开始在市集上说这故事,求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我说得都是实话,”那人却跪在地上立起誓来,“我方才若说得有半分假话,天打雷劈!小姐,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我这说点书过日子,我可以把这些日子挣的钱都交出来,能不能不要让我吃官司……”
沈舟自己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不过在这年代,男子便是家中的顶梁柱,这般年纪还出来说书,想必家里定是日子不好过。
虽然他有错,但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来收拾。
“行了,你走吧,今日之事我不会报官的,只是你日后也别再讲这谬论了。”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姐好人会有好报的。”
那人磕完头便连忙出了屋子。
“小姐怎的不报官?这样不就都解决了吗?”
小竹不知为何沈舟要放那人走,人证在这里,上报到官府去清白便明了了。
“他也不易,我今日骗了他,就当是还他个人情。”
沈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素不相识的人产生恻隐之心,这感觉有些奇妙。
“可就算他不说了,这季大人的清白还是说不清。”
沈舟却一脸淡定自若,悠闲地喝着茶,眼神看向窗外,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眼睛里有些精打细算的神情。
季府。
“大人,方才那说书人被请去沈家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出来了。”
“哦?沈家?”季越同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可知道是被谁请去的?”
“沈家小姐,属下看见她同那说书人一起下了马车。”
季越同脸上的笑意更深,看着桌上女子的画像,睫毛微动。
“要不要属下去把那说书的给抓来!”手下看着季越同这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用,再观察几日。”
季越同的表情平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名声被污的不是他一般。
“可是季大人,这对你名声有损,这再不处理,可就覆水难收了。”属下焦急到。
“我自有分寸,这事先不急。”
沈舟,我等你的好消息。
夜已深,又听见外面打更声,夜晚的风更凉,吹得瓦片都有些声响。一轮孤月挂在天上,那微微光亮衬得有些凄凉。
沈舟搭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给自己甄了些桃花酿。
这春天的东西,自己竟在冬天喝起来,不过味道却还算不错。
这月亮可真好看。
沈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要饮酒赏月,也许是为那青楼女子和说书人的遭遇,不免的有些伤怀。
这世间命格千千万,旁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不过偶尔自作多情一回,也无妨吧。
翌日清晨,沈舟起了个大早。
小竹进来侍候的时候见沈舟已经起了,坐在铜镜前像是画着什么。
沈舟给自己简单点了些胭脂,吩咐到:“小竹,你找人去把那青楼女子请到府上来,就说我有些话想同她说。”
小竹也不多问了,自家小姐的想法凭自己那点脑袋想必是猜不透的,便领了命出去,留沈舟一人在屋内。
“倒是许久未唱了,都不知道生疏了没。”
沈舟对着铜镜随意比划着,觉着自己还那么几分功夫,便又到书房练字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小竹的声音,“小姐,请来了。”
沈舟抬头瞧见那女子埋着头,怯生生的样子。
“进来吧,不必拘束。”
那女子便小步小步挪进来,也不敢与沈舟对视,只顾盯着地板。
“怎么?我是吃人的老虎吗?你这般不敢看我?”沈舟打趣到。
那女子方才抬头,见面前少女因为屋内的热气熏得小脸泛着红,衬得肤色更加白皙。那双眼睛生得灵巧动人,看人时却毫无怯意,虽是直视,却没让人感觉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沈舟见女子神色不再如刚才那般紧张,方才问道。
“小女姓方名萝。”女子的声音温和,倒有些像黄伶鸟。
“你声音倒好听。”
小女子见对方夸自己,有片刻惊讶,“以往在卖艺时,就是弹琴给客人听,偶尔也唱唱戏。”
沈舟眼睛闪过一丝惊喜。
这不正好。
“我听闻了你与知县的逸闻,这才把你请了过来。”
“不是的,小姐,不是他人说的那样!我与知县大人没有半分关系。”方萝一下子变得恐慌,眼睛里一下就盛了泪。
“你不必紧张,我自是不相信那谣传的。”
方萝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紧紧地跟着沈舟,“你相信我?”
“嗯,我也与知县大人有几面之缘,也清楚他并非那样的人。”
方萝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扑腾一下跪在沈舟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小姐,你可不可以帮帮我,不不不,是帮帮知县大人?是我连累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知县大人不过是秉公办事……却因为我的身份,被人唾骂……”
沈舟突然觉得,这几日遇到的男子,又有几人有眼前姑娘这般重情重义。
“你先起来,然后平复下心情,你继续哭我可就不帮你了。”沈舟故作生气地说。
果然,方萝赶紧强忍住泪水,勉强站起身来,拿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
“来,到这边来。”
沈舟将方萝引到铜镜前坐下,拿笔开始在她脸上描绘,不一会儿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便映在了其耳后处,整个人看着也更加清丽了些。
“小姐这是作甚?”方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疑惑。
完成最后一笔,沈舟才放下,“可会唱曲儿?”
“自己平日里有时会哼,但没有细致学过。”
她刚进怡红院时那人就是见她会弹琴,声音也还可以,便没有让她身。
“那我今日教你的,你可记住了,还有动作,神情,都要注意些。”
只见沈舟身着淡青色华衣,露出线条流畅的颈项。仅仅是略施粉黛,却增了不少颜色。白里透红,肤若凝脂。多数青丝都有着发簪束于脑后,留着些便随着动作,裙褶随风如光华流动,倾泻一地。
唇珠轻启,唱着曲悲凉的小调,明眸半阖,见其身姿摇曳,明明是风情万种,但那眼中却含着泪,也不落下,挂在那眸子里,却听得教人伤感落泪。
“独怜妾身入青,楼,教得这世人却不容,竟又遇那薄情儿,将吾心伤透。”
待唱毕,方萝才惊觉此曲说得是自己。
“这……这是小姐写给我的?”
如今女子大多相夫教子,能读书的少之又少,这又能写曲作词的,那更是万里挑一。
“你便把这曲子写予你,你便拿着去市集上唱唱,这般又可以谋个生计,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沈舟将压柜子上的一封信递给方萝,“这里面便是歌词,你回去熟记便是,方才看那一会儿可学会了?”
方萝越瞧眼前女子越是觉得这女子生得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可爱中伴着成熟,少女中又添些风情。
今后究竟是何般好儿郎能将其金屋藏娇呢?
“谢谢小姐,只是小女子没什么可以赠予姑娘的,若是小姐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舟却上前抱了抱方萝,在其耳边说到:“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多让他读些书,写点字。”
只那么一下便放开了,眼神里又没了方才的软,方萝觉得沈舟这人与人相处极远极近,让人弄不清她心中所想。
待方萝走了之后,小竹才敢上前来。
“小姐,你方才那些都是从哪里学的?”
小竹见得自家小姐是不爱听曲的,那歌词可以通过看书来,那这神情姿态总不能吧。
“那日去茶馆,看着有一姑娘在唱曲,无意间学了些。”沈舟轻描淡写地说道,转身便把自己脸上的胭脂卸了。
“小姐,你那样化真好看。”
小竹想着方才那艳丽又惹人怜爱的女子,真是动人极了。
“难道我这般便不好看了?”沈舟开玩笑道。
“没有!小姐本就生得好看,小竹见过的女子,就属小姐最是好看。”
沈舟笑着拍了拍小竹的肩膀,“你呀,现在甜言蜜语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几日内,那流言已经没人在传了。
反而人们都讨论着那个在市集上唱曲儿的女子,每每听了那曲都得落泪,忍不住为那可怜的身世惋惜,骂这老天爷不公。
那说书人也没在说那故事,又寻了些其他新奇玩意儿出来,还是逗得观众捧腹大笑,乐此不疲。
季越同正在县衙看着案子,就看见属下从门外进来。
“季大人,前些日子来闹的村民都没了,那流言也没什么人在传了。”
季越同面上表情虽没变,仔细看那眉梢却舒展得好看。
“李筠呢,抓到了吗?”
“抓到了,在赌场,带进来。”
外面俩衙役绑着李筠进来,跪在公案前。
“你倒是会耍些小聪明。”季越同也不急着给他定罪。
“季越同,你用了什么法子!为何现在百姓又都在道你的好了?”李筠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本想拖季越同下水,前些日子倒是群众激愤,谁知方萝那娘们往那儿唱了首曲,百姓一窝蜂地都转了矛头,都指着说他负心汉。
“这不关你的事,不过就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再颠倒黑白也于事无补。”
季越同瞧着李筠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利益,钱财,享受,全无诗书气。
终究还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