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在沈安惠的照看下,连续七日,都未曾踏出房门半步。
起初因着病体,再因多日劳累,突然悠闲在家,身体倒还轻松不少。
可随着身体恢复,日子一久,沈舟便觉得有些无趣了,即便有小竹不时陪她聊天戏耍,总觉着身边缺了些什么,空虚的很。
“小竹,你过来。”在第四次数完院中那棵大树叶子后,沈舟揪起个糕点,递给一脸雀跃的小竹,“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这话问得实在没头没尾,小竹懵了半天,才弱弱回了声好。
沈舟见人上钩,脸上笑意渐深:“那小姐如今有难,你救还是不救?”
“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可不能去找季大人啊!”小竹惊讶出声,差点被糕点呛到。
“我不找他,就是闲着无聊,想去街上逛逛,不要那么大声,小心娘听见。”沈舟忙捂住小竹的嘴巴,警惕的打量起四周。
沈安惠为防自己偷溜出去,特意从沈府加来几个护卫站在外面,个比个的凶。
小竹见状也四下望望,凑到沈舟耳边低语:“只是闲逛,你去跟她说,夫人会同意的。”
自己要去街上,娘定会陪同前去,没了自由的逛街,那还不如在家睡觉。
沈舟无奈扶额,小声道:“娘最近为照顾我,甚是劳累,再跟我去折腾,身体还要不要了,小竹,你就当帮我一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那我要六合斋的梅子蜜饯!”小竹果然眼睛一亮,差点跳起来,“还要酸枣干!”
“都给你买,保证让你吃个够!”沈舟捏了下小竹的鼻子,将计划说好,次日下午,打扮成小竹的模样,低着头,走了出去。
眼下将至年尾,各街上已有了迎新迹象。
古代的市井风气极浓,非灯红酒绿的现代化城市可比。
沈舟在琳琅满目的摊位中简直挑花了眼,身后背着几个小玩意,又捏起个猴子样的糖人,连拐了好几处街角。
直到脚上有些酸疼,才恋恋不舍的朝六合斋走去。
“姓楚的,你给老子站住,要不然等逮到你,先打断你的狗腿!”
一声急躁的叫骂自街口响起,沈舟条件反射性的停了下步子,紧接着就被个硬梆梆的东西撞翻在地。
“姑,姑娘,您无事吧?”
沈舟晃了半天的神,摸着肿出个小包的额角,斜了眼冲自己微微弯腰的男子。
再普通不过的月白色长袍,腰间粗略的挂着个麻布带子,袖口处被水洗的褶皱不堪,一看就是个穷光蛋。
瞧着面前这人一脸的愧疚,沈舟心中涌起丝同情,正想挥手示意他离去,眸子一转,看见他脚下还踩了个亮晶晶的碎片。
我排了一整个时辰才抢到的糖人啊!
“臭小子,赶紧赔老子的钱!”
沈舟刚要张口问罪,粗犷的声音倒抢先一步,把她要说的话讲了出来。
“这,小生身无分文,还望通融几日。”男子脸色登时一变,对上比他高大半个头的汉子,吓得狂咽口水。
“呵,没钱?刚才不还阔气冲天的给了乞丐婆半钱银子,我这帮兄弟可看得清楚嘞!”汉子冷哼一声,冲他比划下拳头,“姓楚的,你在这糊弄鬼呢?”
沈舟蹲在旁边,正一脸幽怨得捡拾摔了个支离破碎的小玩意,想起方才那声震耳的骂声,悄悄朝他们挪了挪。
当街追债,看起来有点意思啊。
“几位老板,撞坏了你们的蒸笼确实是小生的错,银子也是该由小生来赔,只是,小生的积蓄全给了那位要饭的可怜婆婆,小生真是囊中羞涩啊!”
男子急的满头大汗,拼命朝他们作揖,见人不信,甚至还主动翻起了荷包。
里头果然空空如也,连个铜板也不剩。
汉子嫌弃的揪了下他的袍子,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句句不离小生二字,听得我耳中都生了茧子,穷酸到这步田地,还装什么好人!”
“小生……哦不,我读过几年书,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还望您饶我一回,三日后我必定带着银子,亲自登门谢罪。”
男子略带尴尬的笑了笑,盯着那人手里的火烧棍,脚抖个不停。
也不知他楚子行今日得罪了哪位大罗金仙,先不慎砸碎家中最后一个青瓷碗,后不留神撞翻了包子铺放在门外的大蒸笼,野蛮的老板当时就要打他,害他连跑大半个源芜县,简直倒霉透顶。
早知如此,他就该应邀去乞丐婆住所探望下她的小儿子。
顶多再被磕几个头而已,总比被群汉子堵在这里强。
“既然读过书,该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吧!姓楚的,我家铺子从不赊账,你今天交不出银子,也行!”
汉子见楚子行松了口气,举起了火烧棍,“就把你的腿留下吧!”
汉子一声喝下,其余两人一前一后,将人结结实实的堵住了。
楚子行见他并非在开玩笑,双腿一软,直接跌倒在地:“大哥,您就通融一下,明天,明天我一定把银子送来,我这腿不能断啊,我明年还要参加乡试,您就发发慈悲吧!”
国中科举有项规定,身有残疾、面容有损的男子不得参加任何考试。
汉子手中的棒。子足有大腿那么粗,一落下去,腿即便不断,也定是要跛了。
眼见毁了她糖人的男子痛哭起来,沈舟实在看不过眼,直接甩去块银锭:“我替他赔,这些够不够?”
头上捱了重击的汉子刚要发作,低头瞧见明晃晃的银元宝,立刻笑逐颜开:“够,太够了,小姐出手阔绰,我今天就放他一马。”
说完,还拍了下呆若木鸡的楚子行,笑得格外和善。
沈舟带着蜜饯从六合斋走出,一搭眼,就看见那穷书生还坐在地上,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眉角抽了两下,沈舟连忙折身离去,却觉眼前一晃,那人竟挡了去路。
“你要干吗?想恩将仇报?”沈舟一脸警惕,将蜜饯捂在怀里。
这可是收买小竹的好吃食,要是被人抢去,她就没法再偷溜出门了。
楚子行盯了她许久,想了半天,犹豫着冲她拱拱手:“小生楚子行,源芜县内人士,多谢姑娘仗义相助,不如告知小生个住处,来日好还你的银子。”
原来不是跟小竹抢食吃的。
沈舟放心的摆下手,不在意道:“你帮助的乞丐婆,若是想还你银子,你收还是不收?”
“当然不收了!”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楚子行一愣,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姑娘如此通慧心善,小生佩服。”
这个楚子行做事虽然毛燥,看起来有点老实过头,但心肠倒不坏,人也机灵。
能参加乡试,想来也是个有些学识的人,听闻梁师爷前几日卷铺盖逃了,县衙正是缺人之际,不如……
沈舟想到此处,脚步一顿,又转了回去。
“姑娘还有何事?”楚子行一脸纳闷,还是恭敬的迎了上去。
“你都读过些什么书,可背得源芜县内的律法条文?”
楚子行心内狐疑更盛,试探道:“大体都知。”
“那敢情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沈舟一激动,差点将蜜饯丢了出去,“有个适合你的活计,有饭吃,工钱还挺高,你去不去?”
“如蒙姑娘解决生计,小生自当感激不尽,岂有不去之理。”楚子行忆起灶台下仅剩一层底的糙米,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只要能解决温饱,小生便满足了。”
“做事勤恳,季大人自会予你奖励,去县衙交上户籍文书吧,提一下沈家就行。”
“姑娘留步,您说什么?县衙季大人?您是叫我……”楚子行眼睛瞪得极大,下巴都快磕在地上了。
在县令大人手下做事,那岂不是当了小吏,与做官无异了?
天底下真会有这等好事?
“只是打个下手,帮季大人处理些公文。”沈舟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出言提醒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能光宗耀祖的美差啊!
楚子行摸摸鼻子,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如果提了沈家的名字,还是被衙役赶出来,那小生该如何是好?”
得,弄了半天,原来是不信自己。
沈舟叹口气,把手腕上的镯子撸下:“用这个。”
“小生不能随便收女子贴身之物。”楚子行连忙一躲,眼中满是惊慌。
“给你信物也不收,难道要我跟你一起去?”沈舟有些气闷,随口嚷了句,就见楚子行瞳孔亮得跟烛火一般。
沈舟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吧,还真要我去县衙见那呆子?
娘亲到时候还不得气得把自己彻底锁起来?
沈舟最终还是与楚子行入了县衙,一路上就如被逮捕的犯人般,半垂着头,眼珠子拼命往四周转。
所幸季越同并不在衙内,沈舟将楚子行丢给管理人员调配的小吏后,拔腿就往街上跑。
结果,好死不死的直接跟人撞了个满怀。
“沈小姐,你没事了?”惊喜的声音响起,带着草木香气将她包围其中。
完了,真是怕谁来谁!
沈舟慌忙将脸一捂,眼睛闭得死紧:“我不是沈小姐,您认错人了。”
“你……你不要紧吧?”季越同望着慢慢朝后退去的沈舟,搭在半空的手变得透凉无比。
方才他正在街上照看流窜入城的几个灾民,听六子禀报是沈小姐来了,头发都跑散了几缕。
本以为人是来探望自己的,可眼下却连句季大人都听不到了,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