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麓展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这番话,却说得瀚王面色渐缓,怒意渐渐消散。
“你的意思,也是要寡人放过安氏那对儿姐弟?”
“臣不敢,臣只是为君上的千古名声考量。”
瀚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几人默不作声地站在殿中,静静等候着瀚王裁决,等得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来。
半晌,瀚王才缓缓道:“也罢。那就将那对儿姐弟发配为奴,安氏其余年不满十五的子弟全数改为奴籍。如此,谅他们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君上仁德,福泽万民。”
“嗯。寡人看你们一个个,又是有伤在身又是面带疲色的,这数日来,诸爱卿也都累了。都退下吧,好生歇息。”
“谢君上。”
从承德宫正殿出来,众人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白鹿歌一把拉住白谛皈:“诶大哥,我这个军衔,如今算是几品武将啊?是不是和当年你担任王城禁军督尉的官职一样啊?”
“是的。”
“哇!我这是一下子就从这么点大的官职,变得这么大了啊。君上适才封赏我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呢!”白鹿歌手舞足蹈地说着。
“现在还只是君上口谕而已。要等到下了圣旨,落了朱印,发了布告才算是正式任职。你也别骄傲太过,禁军督尉已不是小官职,需得谨慎细致办事才能不落差错,明白么?”
“明白了!”
白朔邪酸溜溜地撇了撇嘴,不情愿道:“恭喜你啊,都封了将号了。”
“瞧你酸的,你不也沾光爵晋三阶么,封将是迟早的事,别急嘛。”白鹿歌得意道。
“平安之乱虽已算平息,但现在朝中依旧动荡。白兄,如今你执掌三军兵权,位高权重,又要继任白家家主之位,只怕朝中无数的眼睛都会盯到你身上来,你才是要处处小心。”
白谛皈拍了拍秦赳的肩膀:“我知道。树大招风,我早想过会有今日。我管不了别人如何看我,只能管好我自己,但求无愧于心便罢。对了,聂赦眼下还关在廷尉大牢。此人虽不才,但也算是父亲旧识。我想,不必对他过于苛责,且从宽处理吧。”
“也好,你刚上位,若一开始就下手太狠,反而落人口舌。去廷尉署走一趟?”
白谛皈点了点头,转而对白鹿歌几人叮嘱了几句,便与秦赳往廷尉署的方向去了。
待兄长走远,白鹿歌这才哼哼唧唧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一天一夜奔波劳碌,此时她只想吃个肚圆儿,然后倒头呼呼大睡。
“诶霍三,一晚上没吃东西你也该饿了吧?我请你吃饭?”白鹿歌笑道。
“我也饿了!我还受着伤呢,我想吃……”
不待白朔邪把话说完,霍麓展便冷冷道:“不必,既已回城,各自归家便罢。”
“哎呀你别这么冷淡嘛。难得如今安氏倒台,还是倒在咱们手里,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庆祝庆祝多好啊?你别整日避我如瘟神一样嘛,好歹咱们还一块儿共事过呢。”
“白伯父刚刚过世,你却有心情庆祝?”
白鹿歌笑意一暗,耸肩道:“我爹过世了,我就一定要哭天喊地悲痛欲绝么?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我爹也说了,他心愿已了,死,不过也是与我娘重逢罢了。细细想来,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心的事。何况我爹娘他们,肯定也希望我们过得开开心心的,不愿我们整日消沉。”
“你倒是心大。”
“那是当然了!像我这样的人,那才能活得轻松自在。话说回来,我现在可比你惨啊。我现在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了,你好歹还有爹呢。你看看你,多幸运啊,还整日摆着臭脸。若是要我跟你一样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霍麓展微抿双唇,低声道:“我自不如你这般心境轻松,可将诸多仇怨转瞬就忘。”
言罢,霍麓展便不再与白鹿歌多说废话,兀自迈开大步离开了。丢下白鹿歌张着嘴愣在原地,想骂,但又实在骂不出口。最终只能堵着满腔的恼火,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宫墙上。
“混蛋,我好心好意请他吃饭,跟我甩什么脸子。真当自己做了侯爷,姐姐我惹不起了么?”
白朔邪取笑道:“那是自然,他可是咱们这一辈人里头一个被封侯的。以后还不知被封什么呢,劝你别再招惹他了。再说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冲着芸畅姐的面子,你也别……”
“唉我知道了知道了!”白鹿歌不耐烦道。“我走的这几个月,单如铭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么?”
“没有。我还亲自带人去那个小城去找过呢。霍三还找到了当时把单如铭抱走的人贩子,结果那人说他早就把单如铭给卖了。他们这些人贩子,为了躲避官府追查,一般都会把孩子多番周折,卖去山高水远的犄角旮旯。要找,谈何容易。只怕是……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那岂不是这债,我得欠霍家一辈子?”
“这也没办法啊。所以我才说啊,你以后见着霍三绕道走。兴许他见你见得少了,慢慢的就把这事给忘了。”
白鹿歌叹了口气:“他能忘,我可忘不了。我最讨厌的就是欠人人情。这债欠得可大了,若是还不了,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人还是要接着找的,不过霍三嘛,嘶,还是能躲就躲。眼不见为净,我正好还不想整日低头抬头就看见他那张臭脸呢。”
正说着话,迎面却见一队宫人抬着轿辇朝这边儿来了。姐弟俩侧身让路,却听得轿辇里的人喊了声“停轿”。
这声音听着熟悉。白鹿歌抬眼瞧去,只见是奕峦君撩起了轿帘。这一眼看去,直叫白鹿歌心底一颤。这奕峦君平日里儒雅随和,衣着易容更是一丝不苟。
可如今一看,他却眼窝深陷,下巴上残留着青灰色的胡渣,瞧着十分憔悴。
“见过奕峦君,君侯日安。”
“好久不见二将军了。”
白鹿歌低笑道:“我也许久不见奕峦君,心里怪想念的。”
“听说,秦校尉率兵收复青鸾的时候,你冲锋在前,生擒了安亦和安非则。我妹妹酩聊是被你所救的?”
白鹿歌有些愧疚:“哪里是救,只是送回房中请来大夫而已。只是可惜公主她身子虚弱,胎气不稳,没能救得回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将军不必自责。你已尽人事了。既便舍妹在青鸾留下一命,只怕是也逃不掉安氏的连坐之罪。今日见到将军,我也想跟将军致谢,多谢你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出手搭救舍妹。”
“君侯言重了,都是应该的。”
奕峦君勉然勾了勾唇,对两人颌首致意。随即便放下轿帘,朝承德宫去了。
虽然奕峦君说了这些话,但白鹿歌心里还是颇为难受。任是瞎子也能看出丧妹对奕峦君是多大的打击。再一想到酩聊死前还心心念念,想要见白谛皈一面,白鹿歌就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一只手忽然在她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醒醒。”
白鹿歌拍开白朔邪的手:“唉,我就是在想世事难料啊。要是当初大哥娶了酩聊,哪怕是做妾呢。兴许酩聊也不会被安氏牵连,一尸两命吧。”
“当初谁又能预知现在呢?再说了,酩聊还想过毒害嫂嫂呢,要真是她们俩都嫁给了大哥,那咱们家还不得闹翻天了啊?”
“唉,也是。嫂嫂现在也有了身孕,可不能再有上次的事了。”
白朔邪撇了撇嘴:“那可不。行了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馆子,味道十分的好,咱们吃饭去,我都快饿死了。”
“你给钱么?我身上可没带钱……”
姐弟俩有说有笑出了宫去。这笙央城虽前日才遭叛军入侵,但偌大城池依旧傲然坚挺。一如这千百年来的每一日。
变化的,只有在这千年古城里的人而已。
安氏倒台,王子北昌和废后安氏都在狱中绝望自尽了。
此次叛乱牵连出包括安氏分家,外戚及其党羽势力众多。光是落了主罪的人就有七十余人之多。而这七十余人里,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民间侠客,身份不一出身不同。但现在都因同样的原因,面临被斩首示众的境况。
这日,玄武大街的刑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台下人头攒动,转瞬间血光飞溅,血流成河。而这斩首杀戮的,不过是安氏叛乱的冰山一角。这七十余人,依照罪名大小,分别处以灭九族,灭六族,灭三族和全族发配为奴的不同连坐之罪。
粗略一算,接受连坐之罪被砍头的,就有上万人之多。
既便是依罪论处,此事也成为了震惊整个大瀚的大屠。杀。后人也将此次安氏叛乱的始末,称之为“平安之乱”。这个说法广为流传,乍一听好像还有那么点儿好意味。但当知道这所谓“平安”背后血淋淋的事件后,无一人不为之瞠目结舌。
从此以后,大瀚朝便废除了“政宗”这个官职。将军权,司法权和监国权平均地分到了此时炙手可热的三大家族手中。
那自然就是白家,秦家和霍家了。
这日枫叶正红,落英片片,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白鹿歌献宝似地举起手里的一件小衣裳。
“嫂嫂,你看这个怎么样?我觉得这个衣服一定特别适合我侄儿,你看这红彤彤的,多喜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