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歌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打量着身边的驻城士兵。随即又看了看那贴在墙上的几张画像,心想莫不是她眼花了,那画上的其实并不是他们?
但那画像上分明写着“与定衡王密谋弑君谋反的大逆之徒,一经发觉,即刻逮捕。若觉反抗,可就地正法。”不仅如此,每个人的画像下方都还标着巨额的赏金呢!
不过,这官府的画像,都只讲究形似。若非要说这画像上的是他们,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儿勉强。毕竟那浓眉大眼的,生着一副厚嘴唇的,哪里像是霍麓展?
“乖乖,这什么画技啊?这要不是下面写了你的名字,我都想不到这会是你啊!这画的也太丑了,我家展哥哥这般赏心悦目,岂是这副尊容?”
白鹿歌不满地哼道。说话间,贴在鼻子下面的那道小胡子脱落了一截,看起来滑稽可笑。霍麓展心觉无奈,遂对她招了招手,无情地将她的小胡子一把扯掉了。
“嗷!轻点儿不行吗,疼。”白鹿歌抢过那撮小胡子。“反正我也穿着男装呢,你才应该小心点儿。”
说着,她便一伸手将胡子贴在了霍麓展的人中上。这一撮刻意又滑稽的小胡子,搭配着他无奈的神情,倒别有一番风姿,逗得白鹿歌哈哈大笑起来。
霍麓展道:“这些官兵早已认出我们,你这些伪装不过是多此一举。”
白鹿歌揉了揉自己的人中:“既然知道是我们,为何他们还放我们入城?这好歹也是奕峦君的命令啊。”
“锦潭既是一方大城,亲王封地,那定衡王在时自然会以自己的手段来治理此处。先前我说过,锦潭广开贸易正是定衡王的主意。此法不仅让定衡王自己谋得了诸多钱财,也让此处的百姓收获颇丰,衣食无忧。既然如此,那定衡王在锦潭必定威望甚重。”
白鹿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官兵都听定衡王的。这追缉令把我们跟定衡王算作了一伙,所以他们就不抓我们了?”
“你可有看到那些士兵衣服上的绣纹?”
白鹿歌扭头看了看,果然发现那些士兵的甲胄内衬上绣着织布鸟的家纹图案。
“这是定衡王的私兵?”
“一方大城的城主,就好比这一方城池的君。亲王培养私兵本也不是律法不许,只要是在朝廷掌控之中,便无伤大雅。若是治理有方,一方城池的领主也可发展出如此稳固的民心态势。”
“啧,那照这么说,定衡王这人还挺得民心的啊。他都被扣上谋反的罪名被抓起来了,这手下的兵卒对他却依旧如此忠心。嗐,再看看我当年带出来的那些兵,一个个趋炎附势,如今都成了左一刀的走。狗。”
不过,如今想想自己当初训兵的手段,有些时候的确也过分了些。为了取胜,将一部分士兵作为炮灰去吸引敌军主力的事她也不是没有干过。虽说赢了,但如此不择手段,却也为后来她受万人声讨而埋下了祸根。
“在想什么?”
白鹿歌回过神来,冲霍麓展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在想当初若是多听听你的话,说不定我也不会下场那么凄惨。活过来虽是好事,但我这副身子,当真是怎么用都不习惯。诶展哥哥,你说我现在顶着芷鸢的模样,你当初是怎么认出我的?”
霍麓展想了想:“于你,无需什么辨认,只是睹你神态,一眼便知。”
这话说得白鹿歌心里美滋滋地。
“哎呀,以前怎没发现你嘴这么甜呢。但凡当年你对我好点儿,我也不至于总以为你讨厌我呀。”
“我从未说过我讨厌你。”
白鹿歌怔了怔,一番回想之后发觉好像还真是啊。霍麓展虽总对她爱答不理,但关键时候总是特别有用,正如他所说,他从未说过自己讨厌白鹿歌。
难不成这十多年来,一直是她自己对号入座,自己讨骂?这也太丢人了!
胡思乱想间,霍麓展已在一处贴着封条的酒楼前停了下来。白鹿歌遂止步抬头望去,只见这酒楼大气豪华,红漆廊柱裹着香釉,三层之高的阁楼上镶嵌着绢丝推门,上面的刺绣精致华美,奢靡之中尚有浓厚的典雅之感。
而那烫金门匾上龙飞凤舞的“风竹酒家”四个字,更是将豪迈的王室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嚯,看这装潢,定衡王当真是有钱得很啊。这风竹酒家还地处锦潭的繁华地段,平日里出入此处的想必都是这城中的权贵人物。倒是个搜集情报的好地方。”
有权有势的人,总会私下做些生意。捞捞油水,养养门客,买卖情报。这风竹酒家,就好比元江的伶人阁一般。只不过自千杀阁暴露之后,伶人阁便很快也关门歇业了,如今也轮到了风竹酒家的头上。
只不过如今知道伶人阁实则是奕峦君手下的情报点之后,可想而知伶人阁再度开门大吉,而千杀阁也将再次被启用定是时间问题。
霍麓展绕着酒楼前打量了一周。这个往日宾客如流,奢华无比的酒楼,现在门窗都被贴了封条。周遭街道商铺依旧热闹非凡,只有此处寂静落寞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要进去看看吗?”白鹿歌问道。
“不急,人多眼杂,待天色暗下再去。”
这风竹酒家对面,恰好是一家书局。来往出入的读书人不多,书局里还设有软席和茶点,两人正好进去坐下歇息。
书局的小厮快步迎了上来:“二位公子,想看什么书啊?小店可是广刊名家手作,您想看什么小店都有。二位是想喝普洱,还是竹叶青啊?”
“都行都行,拿最好的就是了。”白鹿歌风度翩翩地晃了晃手里的折扇。
“哟,这位公子姿容不凡,听口音是王城那边的人吧?”
小厮打量着两人,目光在霍麓展的脸上游离。白鹿歌看了看他那模样,心想这小厮莫不是认出了他们?霍麓展贴着那撮小胡子像是没什么用啊。
她拍扇将霍麓展挡在身后,笑道:“小兄弟,你怎一直盯着我家大哥看啊?有那么好看吗,不如你看看我怎么样?”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对不住对不住啊,我就是看这位公子长得俊俏。我这人啊,就是看人记性特别好,我看着这位公子,就想起《名士录》上那位霍家公子的画像来。你们等等啊,我这就拿给你们看看。”
“不必了。”霍麓展忽道。“你这般热情,难怪这书局无甚顾客。读书人大多好静,你如此吵闹怎叫人静得下心。”
“是,是,对不住啊。”
小厮悻悻地正要走,但霍麓展却又把他叫住了。
“慢着,你适才说你颇善识人,这每日出入店铺的人你可都会记得?”
“记得一些,但要全都记得,那我真是不行。”
“也就是说,若是印象深刻的人,便都能记住其模样?”霍麓展示意小厮坐了下来。“对面的风竹酒家,平日里都是些什么人出入?”
小厮干笑两声:“这样奢华的酒楼,出入的自然是咱们锦潭的名门大家啦……”
“这地方是定衡王开的吧?我们问的是有哪些人跟定衡王走得近,时常与他私交的。这风竹酒家也已经关门有一阵子了,在它被查封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人出入过么?”
“这,这……”
两人一看这小厮支支吾吾的样子,心知此人定是知道什么。白鹿歌遂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你好好说,说仔细点,这银子就归你了。”
小厮一看到钱,两眼都要放出光来。他吞了口唾沫,俯下身来凑到两人面前。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啊,这风竹酒家虽是定衡王爷开设的酒楼,但王爷却鲜少亲自来此。管理此处的人,是王爷的义子,余赴公子。这余赴公子可是不得了啊,经商头脑那可是无人能及,这不,风竹酒家以前也就是寻常酒楼,可是这位余赴公子却……”
白鹿歌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小厮。
“别说这些没用的,说说余赴这个人在酒楼被查封时,人在何处?定衡王落罪被关进了廷尉大牢,怎么也没见他这个义子出面来救人?既然经商有道,想必应该是不会缺钱的吧?”
“是啊,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都觉得奇怪呢。王爷最是亲民,对余赴公子更是疼爱有加,还把自己唯一的独女许配给他了呢。可谁知前不久王爷一家出了事,这余公子是义子,所以也没被抓起来啊,可是这风竹酒家被查封之后,余公子也便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杀了呀。”
白鹿歌闻言略感心惊,转眼看了看霍麓展,却见他敛眉思索,并不觉有何不解。
“展哥哥,你怎么看?”
“余赴此人,我此前从未听说过。手下觅星阁也并未提及是他在掌管风竹酒家。而今想来,兴许此人是有意规避自己的存在,不想引人注意。谋反的罪名非同小可,既便有财,也未必就能疏通。”
“这倒也是,毕竟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啊,谁遇上这事都避之不及,又怎会前去求情疏通呢?到底只是义父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