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见吕骧这么惊讶,奕峦心里又觉得意。心想这学士院原来不过如此,这些法案什么的,他还在十一二岁时就烂熟于心了。而这大学士居然才对这些世家子弟讲到这儿。
“君侯对法案如此了解,不知阅后可有什么见解?”
“我大瀚的法治已足够严谨,国内民情制度也比其他周边小国稳定许多。只是在涉案者数罪同发时,取涉案最多的法案来裁定罪责,似乎有些不合适。《军治》严,而《粟治》松,如此,若涉案者刻意多触《粟治》法案,便可逃脱重责。我以为不太可取。”
“正是如此!”吕骧惊喜道。“我任职大学士,在尚书部做事已久,对这法案裁定一事早有此感。没想到君侯跟我想到了一处去。”
奕峦淡道:“英雄所见略同。”
“君侯有此才气和见解,让你在这儿旁听,实在显得在下我有些班门弄斧了。若是君侯有意,可到我们尚书部来任职啊。”
“若如此,就多谢大人盛邀了。”
堂堂君侯,无官无爵,居然还被一个大学士瞧不起。这要是换做别的君侯,只怕是要一巴掌抽在吕骧的脸上。
不过眼下奕峦自然是没得选了。毕竟君侯只是出身,没有官职就没有权力,在这王宫里就连个屁都不是。所以今日过后,奕峦还是坚持跑来学士院听学。
如此一来,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毕竟大瀚注重后辈学子的栽培,瀚王对学士院的学子们更是关心。所以没多久,奕峦在学士院大放异彩的消息就传到了瀚王的耳朵里。
瀚王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弟弟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当即召见了奕峦,跟他谈了谈法案的事。奕峦侃侃而谈,字字珠玑,听得瀚王赞赏不已,遂即就给他指派了尚书部参议的职位。
到这儿,奕峦忍气吞声十多年,总算迎来了第一次转机。
而作为被奕峦头一个相中的棋子——霍濯墨。也因此对奕峦更为钦佩,甚至发誓,如果奕峦能帮他谋取家主之位,那他帮奕峦干什么都愿意。
这自然是正中奕峦下怀,原本他就是想通过霍濯墨来掌控霍家。毕竟他也听说过霍麓展的名声,几番判断下来觉得,霍麓展以后只怕不是个好掌控的主,太聪明了,难对付。若是让霍濯墨上位,那自然有人能帮他料理霍麓展。
所以没过两年,奕峦就真的设法帮他和赵姨娘把霍夫人给除掉了。由此,霍濯墨母子在霍家的地位瞬间攀升。
彼时,霍麓展和白鹿歌还是傻乎乎的少年少女。既便霍麓展天资聪颖,但终究还不经世事,根本没有从母亲的死中察觉什么异样。
多年后回想起来,奕峦也才意识到,霍麓展的母亲,居然是他一生中头一个设计害死的人。不过,毕竟不是自己亲自动手,所以当时得知霍夫人过世,奕峦心里根本毫无波澜。
聪明的人自然都是有远见的。譬如奕峦,在此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安氏这个鼎盛了一百多年的世家,可能气数差不多了。
尤其是眼下,木夫人生下了泽定。朝堂中有一阵微妙的风,正在微微转向。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筹划,与哪些世家打好关系,好为以后自己往上爬铺路。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巧在这个时候,灞水河决堤了,还淹了酩聊的宅子。奕峦担心酩聊的安危,当即就要出宫前去探望。
但前脚还没迈出殿门,瀚王就派人来将他传唤去了议事殿。殿中还有诸多工部和户部的人,白谛皈父子也在殿中。瀚王传唤他们,原来是要商讨拨发多少修堤款项,应派谁前去赈灾修堤。
奕峦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担忧,极力向瀚王举荐让白谛皈前去主持治水。瀚王本来也不想用安氏推荐的人,再加上对白谛皈欣赏有加,所以并未怎么犹豫便就答应了。
出了议事殿,奕峦便上前拦住了白谛皈。
他诚恳道:“少将军,舍妹宅邸也在灞水河边,也不知此时安危如何。少将军前去治水,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多多照看一下舍妹。”
白谛皈欣然点头:“君侯放心,见到酩聊公主我自会派人回来替她报平安。”
奕峦虽然也想出宫去城郊别院看看酩聊。但是他举荐白谛皈,主要就是为了博取白家的好感。何况转念一想,这灞水河毕竟是王城的运河,那河堤何其坚固?所以就算是发大水,可想而知,这灾情肯定也不是很严重。
故而酩聊定不会有大碍,他只能手忙脚乱地将瀚王交代的事物处理完之后,才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别院。
过了这些时日,决堤的洪水自然是早已消退了。只是街上的诸多店铺,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都垮塌了。酩聊的别院也被冲垮了一处内阁,砖瓦碎片狼狈地散落一地。
到别院时,正好瞧见酩聊穿着俏丽的素金色襦裙,端着茶水和洗好的水果走到白谛皈的身边。
“将军辛苦了,喝点薄荷茶吧,我亲手泡的,不知浓淡是否合适。”
她面颊略微泛着绯红,羞怯地不敢直视白谛皈的脸。而白谛皈则是大方一笑,真真是谦谦君子风度翩翩。
“多谢公主。”
白谛皈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而又亲自动手帮搬运砖瓦的苦力推了推卡在石块里行进困难的木板车。酩聊拿出手帕想要为他擦汗,但白谛皈却只笑笑,自己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奕峦远远看着两人,心觉两人果真十分般配。白谛皈人品贵重,如果他真能对酩聊生出好感,两人情投意合,那对酩聊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归宿。
想到这儿,他心里竟隐隐生出几分黯然来。
正愣神间,酩聊却恰好看见他站在一旁,顿时欣喜万分地迎了上来。
“哥,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叫我一声,宫里的事可多么,叫你忙到今日?”
奕峦疼爱地理了理酩聊的鬓发:“本是想尽快出来看你的,只是君上指派我部署赈灾物资的分配,便拖到了今日。这几日你可还好么?”
“我自然是好的!谛公子对我多番照顾,这不,还亲自监察我宅院的修缮呢。我什么事都没有。”
奕峦点了点头,对白谛皈颔首致意:“多谢将军了。”
“职责所在罢了,奕峦君不必客气。”
酩聊看了看白谛皈认真做事的样子,那番细致严肃的模样实在叫她怎么看都看不够。她咬了咬嘴唇,拉住奕峦的手。
“哥哥,没想到谛公子果真是这般出众的男子。我初次见他时狼狈不堪,是他抱着我从洪水里脱身上岸的。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他。”
“无妨,白府就在玄武大街口。来日你可以登门拜访表示谢意。我看你这么羞涩,莫不是动心了?”
酩聊闻言,本就绯红的脸蛋儿顿时更红了。她嗔怪地推了奕峦一把:“胡说八道!我只是对谛公子心怀谢意,哪有动心一说……”
“是么,那我可看你害羞得都不敢去看他的脸了。你若是有心,我们大可与白家多加来往。白家是武将世家,前途无量,你若能嫁入白家,我也是放心的。”
酩聊撅了撅嘴:“哥哥,你怎么突然就说起我嫁人的事了,你不想要我陪着你了吗?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
奕峦面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凝固了。
打心眼儿里,哪个做哥哥的,不想自己的妹妹永远都是个小姑娘?可以被自己宠着,不受任何委屈?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与酩聊一直相依为命。酩聊于他又岂是单单兄妹情谊可以概括的?
只有他知道,酩聊不是他的亲妹妹。若是可以,他只想让酩聊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又怎么愿意将她拱手于他人?
然而酩聊的身世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若现在挑明,只怕他们俩都是死路一条。又何谈来日能够出人头地?所以,奕峦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能给酩聊找到一个好人家。
越是如此,他就觉得心中泛着钝重的痛。
“酩儿,你已经长大了,哥哥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来日你终究是要嫁人生子的。但无论你是否出嫁,你都是我的好妹妹。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白谛皈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若是喜欢他,便好好把握。我会找机会跟王兄说的。”
酩聊的眼眶有些泛红,索性捶了奕峦一拳。
“你来看我,竟然就是为了说这些。若是这么想把我嫁出去了事,那便不要来看我好了!”
说完,酩聊便委屈地撅着嘴,转身兀自回了房去。奕峦心觉无奈,但也只能叹了口气由着她去。
兄妹之间自然没有隔夜仇,所以既便酩聊今日生了气,这一转眼的,她还是如往常那般跟奕峦撒娇讨巧。宅邸修缮完成后,白谛皈便转而去安排其他赈灾事务了。酩聊遂进了宫来,日日跟奕峦说着白谛皈与她这段时日来相处的种种小事。
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但酩聊却说得眉飞色舞,奕峦也挂着宠溺的笑,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很可惜,直到灞水河堤完全修复,白谛皈都没有对酩聊动心。奕峦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与白鹿歌他们接触,借安九鸣和白鹿歌之间的冲突,处处袒护白鹿歌他们。
这么一来,还真是让白家对他愈发生出好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