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苏湄，柔声安抚。
“你，回去吧。”
苏湄推着江闵进去，她一向最听他的话，此刻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下意识地将唇瓣咬得更紧，手紧紧捏住轮椅的把手。“江闵，我能不回去吗？”
她不是很聪明，没有完全听懂刚才杨禄和江闵的对话，更不知道他们过去经历了什么，没法做到共情。
她唯一知道的是……
江闵现在心情不好，很不好。
她记得以前自己伤心的时候，家里那只老猫儿就会陪在她的身边，乖巧窝在她的怀里，偶尔抬头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她一口。猫儿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有她陪着，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她也想陪着江闵。
江闵默了默。
“我保证，我一定会安安静静地呆着，我不会吵着你的。不要赶我走。”苏湄拉着江闵的衣袖，言语哀切。
就算房间灯光昏暗，江闵还是看清了她一双澄澈透亮的黑眸。
清澈得，宛如天上璀璨的星星。
他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或难过或抑郁的情感，但是因为身处高位，他的这些情绪根本没有地方倾泻、抒发。就算是最亲最近的太皇太后，只要他表露出一点软弱的情绪，就会被指责痛骂。
楚嫣是个强悍霸道的女人，她强迫江闵自己消化所有的情绪。
在苏湄开口前，他已经做好了要自己处理这一起的准备。
江闵微微阖上眼睛。
感觉苏湄的柔荑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的手稍稍有些微凉，还有些僵硬，大概因为等着自己的回答，紧张了吧。
他再睁开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湄儿，你回去吧。我今天就想一个人静静。”
江闵喉头微颤，他当然想留下苏湄，但是到底理智战胜了情感。
苏湄失望地套拉着脑袋。
浅浅地应了声，退了出去，还非常小心地替江闵把门关上。
沮丧地望了眼关着的门。
她没有被江闵需要呀……
像是丢了魂魄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喜正在清理密室里的血，见苏湄回来，将她拉了过来。“皇后娘娘，你放心吧，今晚不管四喜看到什么，都不会和外人说的。”
她认认真真地赌咒发誓。
“杨禄呢？”苏湄环顾了房间一圈，没有见到重伤的杨禄。恹恹望了眼四喜，“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她以前在家虽然是小姐，但父亲大哥外出的时候，王秀偶尔也会使唤她做一些活，只是她做得相当凑合，王秀看不下去就把她轰走，还不让她告诉苏洋。
“我来就好。”
四喜吓得面如土色，这本就是她分内的事情，怎么可以劳烦苏湄动手。她是太后，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娘娘你困了就在床上躺一会，奴婢把血迹清洗干净，就去给你烧水，我们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就当今晚一切都是做梦。”
苏湄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浅浅应了声。
只是她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江闵不高兴，是真的。
她帮不上忙，也是真的。
江闵费力挪动身子到床边，躺在那张冰冷又黑暗的大床上，还没有闭上眼睛，耳畔边全是战场的鸣鼓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马背上戎马了大半生的帝王。他的字典里只有征伐，只有霸权，尽情快意地拓展疆土，有一支几乎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军队。
他喜欢抱着小小的自己，登上皇城最高的瞭望台，指着眼前延绵不断的疆土，像他炫耀大夏的锦绣山河。
视铁骑如性命的父亲绝对想不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兵卒，那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尽数折在了他的手里。
那是一场屈辱的战争，他们中的大部分，永远没有回来，埋葬在了异国他乡。
他想起了鼓吹自己和后姜一战，向父皇证明自己的江勉，他从未想过一向安分守己的弟弟，竟然觊觎自己的皇位，并且已经在谋划什么。想起杨忠武郁良等老臣的规劝，都说现在不是向后姜开战的时候。
可惜， 那时的他年少冲动，又在江勉的鼓吹下，加上刚愎自用的性子，率领王师浩浩荡荡地进军后姜……
他得到大夏建国以来 ，最惨烈的战败。
“杨禄。”
江闵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冲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叫了一声。
杨禄从横梁上翻了下来，沉默寻了处地方坐下，自嘲调侃。“太上皇，臣以为自己藏得够隐蔽的，没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寻思大概是身上的伤，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可是江闵不是习武之人，应该觉察不到吧。
“我没有发现你。”江闵摇头，杨禄从来将自己隐藏得极好，“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在。”
让他发现杨禄的，是默契。
“这倒也是。”杨禄轻轻应了声，不过换了副凝重的表情，看着江闵。“太上皇，您要怎么办？”
他只要江闵一句话，便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情。
黑暗中，江闵眼眸更凉薄，如一头受伤的独狼，轻轻低哼了声，“如果以前我们行事，多是为了自保。那我现在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将江勉从皇位上拖下来。然后，我会让他，给葬在后姜的士兵一个交代。”
江勉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他……亦然。
“好。”杨禄干脆答应了这个疯狂的计划。江闵现在无权无势，又只能呆在清纳房的方寸之地，别说推翻江勉，就算自保也非常艰难。
但是，他信。
信江勉口中的每一个字。
江闵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觉察到危险，或者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完成的可能，你随时可以退出。”
他很清楚自己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没必要让杨禄赔了性命。
“可是，我也得给那些士兵一个交代。得给两位哥哥一个交代。”杨禄打断江闵的话，他从死心塌地跟了江闵的那天，便知道开工没有回头箭。
江闵没有再劝。
“倘若我们真败了，我能拜托你，提前带湄儿离开吗？”江闵言辞恳切，竟有些在安排自己身后事的意思。
“只要娘娘愿意，臣可以答应。”
江闵知道自己的丫头什么都怕，也没有见过大场面，特别惜命。但是偏偏有个声音在他心底，笃定告诉江闵，她不会愿意。
交代完这一切后，杨禄这才退了出去。
江闵目送他离开，晦暗的眼眸若有所思。
和自保相比，取代江勉成为君王，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剔除江勉身边有利的爪牙，迫使他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