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要他走去哪?
沈诃心口微颤了一下,一个荒谬的想法渐渐攀上了他的心头,转念之间又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不,不可能的,苏将离只是在生他的气而已。
思及此,他又勉强扯起勾起了嘴角,拉了拉靳俞的衣袖,小声嚅嗫道
“他,他是生我的气了吗?”
看到沈诃这小心翼翼又带着些后悔的小模样,靳俞的心又是一阵发酸,这要他如何把那些残忍的话,说出口呢?
他要怎样狠心,才能亲手打碎弟弟编织出的美梦。
也许别人不知道沈诃这十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将离的身后,但他太知道了,沈诃恨不得将眼睛都黏到他的身上,这一个名字偷偷在背后念了千百次。
他真的会为了苏将离发疯,之前苏将离坠的那次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见靳俞灰白着脸,沉默不语,沈诃觉得自己的不安感更深了,他抻长了脖子,想要看到室内的状况,却不料被靳俞直接伸手给挡了下来。
“教主让你走,你听不明白吗?”
他要赶他走?为什么?
沈诃眼底先是闪过了一丝疑惑,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低声道
“如果是因为上山,让他受委屈了,我可以道歉……”
傻弟弟,你怎么……
靳俞感觉自己这拳头仿佛是打在了棉花上,沈诃不仅根本就不买他的帐,还反过来道歉,真是要把他的心给碾的稀巴烂。
他咬了咬呀,忍着心口的痛,近乎麻木地说道
“不是,教主说,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他只是为了还之前的人情。”
话音刚落,沈诃就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脚却往后踉跄了一步。
还人情?
他,不是喜欢我吗?
这种从天堂掉到地狱的落差感,惹得沈诃一阵胸闷,顿了半晌,他才自嘲的笑了笑
也是,苏将离玩心那么重,况且他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怎么会像他喜欢他那样,这么喜欢自己呢?
说到底,还是他太自作多情了。
“好,我知道,那我,能见见他吗,他怎么样了?”
听花家人说,苏将离顶着大太阳,从正午跪到傍晚,竟硬生生跪晕了过了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诃绞着手指,亚下心中的沮丧,眼神飘向靳俞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苏将离还是没醒吗?里面平静的他听不到一点声响。
安静的就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妈的。
靳俞觉得他越拖下去,嘴里那伤人的话,就越说不出去口了。
他狠狠地一扳沈诃的肩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眶都有些泛红,他像一头困兽般,朝着沈诃大声吼道
“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让你滚!”
滚?他要他滚到哪去?
沈诃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了起来,他不甘示弱的与靳俞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什么意思?”
“教主让你滚出他的视线,滚远远的,他不想再看见你了,听明白了吗?!沈大情圣!!”
靳俞重重地推了一把沈诃,将他能想到的恶毒话语,悉数吐出来,倘若此刻有人看见他的模样,一定认不出,他是那个江湖上行事,出了名的留一线的靳俞。
他就像个撑到极限的气球,情绪随时都要炸开来。
左边是他十几年的挚友兼上司苏将离,右边是他早就当成血亲对待,相依为命十年的沈诃。
这要他,怎么做,才能让两边都不受伤?!
妈的,这就是命运吗?真他吗操蛋。
滚远?
沈诃被靳俞这一下推得,险些踉跄地做到地上,他现在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嘴里繁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半晌,他才像是头受伤的孤狼般,一拳揍在靳俞的脸上,哑着嗓子,大声吼道
“我沈诃他妈是狗吗?!他让我来就来,他让我滚就滚?!你让他出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也不知道他余毒刚清的身体,是怎样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这一下痛的靳俞,感觉自己的牙齿都有些松动。
沈诃揪着他的衣领,力气大的出奇,靳俞一时间都没法挣扎,不仅没法挣扎,还被他拎着领子,摇的脑袋发昏。
饶是如此,他顶着沈诃的暴怒,还是尽职尽责地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说个屁,分了就是分了,沈诃你别他妈玩不起了!”
沈诃死死捏着拳头,压抑住想要揍靳俞一顿的冲动,低吼道
“玩不起?!对,我沈诃就是玩不起,你让他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不是要分吗,出来跟我说清楚!!”
他不相信,苏将离没有理由要跟他分手,明明,明明在他昏迷前,他还说,要和他浪迹江湖的。
不管是还人情,还是别的,他为了他,一步一叩首,这些,也都是真的。
妈的,就知道他这个弟弟难缠的要命。
靳俞狠狠一咬舌尖,他本不想把沈诃的伤疤给揭开,让那道十几年前,就没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面。
但现在看来,不下点猛药,沈诃根本就不会善罢甘休。
靳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苍凉与冷漠,他狠了狠心,缓缓地说道
“教主说了,他不会和表子的儿子,在一起。”
这句话属实是打击到了沈诃,因为他原本带着些病态苍白的脸,刷的一下涨的通红,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这样刻薄的话,会是苏将离说出来的。
苏将离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十年前又怎么会在春风楼把自己救下来,又怎么会在这十几年,一直没有忘掉谢君怜?
“你骗我。”
沈诃神经质地摇着头,带着些祈求味道,低声喃喃着
“靳俞,这玩笑,不好笑。”
我他妈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啊,下一秒小教主又笑嘻嘻的回来,说,你看你们这群憨憨,被我吓到了吧。
可是不是啊,不是啊,小教主现在还昏迷着,还生死未卜啊。
“开玩笑?沈教主别太看的起自己了。”
沈诃执拗的摇着头,一遍遍重复道
“你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说清楚。”
靳俞看出沈诃已经是崩溃的边缘了,因为沈诃就连捏着他衣领的手,都无力地松开了。
他抿了抿嘴,双手捏住了沈诃的手腕,色内厉荏地说道
“行了啊,沈诃你也是个大男人,别跟个娘们似的。”
沈诃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那般,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执着的就像是溺水之人紧紧地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固执地拽着靳俞,哑着嗓子说道
“你叫他出来,当面跟我说。”
嘿,你这孩子!他要是能出来,还至于跟你这样吗?!
靳俞的脸色沉了沉,一把推开了沈诃,抬起下巴倨傲道
“他不想见你,他觉得你恶心,行了吧?你清醒点,自己回……”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颊就是一阵剧痛,沈诃动作快的像是一道闪电,转眼间就欺身压在了靳俞身上,红着眼眶,低声吼道
“让他出来,不然我揍死你!”
说着他真的比划了两下那沙包大的拳头。
靳俞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揍我,能让你舒服一点,那你就揍吧,揍完就把苏将离放下吧。
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沈诃落拳,他心道不好,赶忙睁开眼,随着面前场景逐渐的清晰,他的心也跟着缓缓沉了下去。
沈诃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掌风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他身后一直守着的房门。
沉默。
靳俞已经不敢去看沈诃的脸色了。
他侧过头,低声道
“沈诃你……”
“他去哪了。”
“怎么,他连分手都不敢在我面前提是吗?”
“我沈诃,到底哪一点,对不起苏将离了?就是因为我是妓女的儿子吗?”
沈诃一字一顿的说着,双手扳过靳俞的脑袋,强迫他与他对视。
“你他妈回头看着我,你到底瞒我什么了?!”
靳俞吞了一口唾沫,怔楞了片刻,眼前这个沈诃看上去实在是骇人,双眼红的像饿狼,又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阎罗。
“瞒你什么了?!教主他看你恶心,不想多看你不行吗?!”
这话说的羞辱意味十足,若是搁在从前,沈诃定会怒起来,但现在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靳俞,冷静地说道
“你骗人的时候,眼睛老是往左边撇。”
太难缠了,就像他了解沈诃那样,沈诃也非常的了解他。
不行,他歹速战速决。
靳俞急促的喘息了一下,强迫自己双眼直视沈诃,咬着牙,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不想见你,看见你就烦,让你别自作多情了。”
果然,哪怕此时的沈诃再冷静,看见他如此笃定的说这话,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两下。
靳俞反应极快,就抓住这几秒钟,将手里的剑柄重重的砸在了沈诃的后脑勺上。
这下麻烦大了,这兔子崽子醒过来,就算把他腿打折了,他估计爬也要爬到无情教来。
靳俞仰头躺在地上,深深的出了一口浊气。
罢了,无论怎么样,是善缘还是孽缘,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苏将离看着沈诃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袍,有些局促地坐在喜床边,手里提这个细长的秤杆,双目满是滚滚的柔情。
他的身边坐这个身披凤霞的人儿,一动不动的,在这个处处挂红的喜庆房间,处处透着诡异。
苏将离呆呆地望着那人,心脏砰砰的跳。
沈诃站起来了,他隔着那人头上的盖头,温柔地落下一吻,秤杆眼见就要挑开那新娘的盖头。
苏将离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他恨不得冲去大声喊,他要阻止沈诃掀盖头。
仿佛那盖头下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他似乎是个没有实体的“人”,他惊慌的穿过了沈诃的身体,一抬眼,却对上盖头下面那人诡异的微笑。
那笑容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那是他的脸,陌生则是因为,那张脸,鹤发鸡皮,苍老的仿佛是一个耄耋老人。
他吓得几乎要腿软。
腿软的同时,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没有来地往外狂涌着。
他分不清到底是看到了自己这样不堪的模样才落泪,还是看到了沈诃才落泪。
总之他是哭醒了。
望着那个熟悉的朱红纱网,苏将离有一种,他还是那个懒懒散散的无情教教主的错觉。
可是侧眼一看自己的手,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那冰凉的眼泪,他也懒得擦了,就任由他们滚到枕巾上,濡湿一片。
物是人非,事事休。
“醒了?”
一直守在身边,连眼睛都不敢合的卿无衣,一把握住了苏将离的手,心疼地说道
“哪里不舒服吗?”
一步一叩首啊,花刹谷那帮找死的采药佬,竟然敢这么折辱他的将离。
卿无衣的眼神暗了暗,看来是他假死这么些年,无情教太温顺了的缘故啊。
江湖,很久没有留过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