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怪吗?!
沈诃强压下颤抖的手臂,低下头,仔细的端详起,因着体内高热,而满脸通红的少年的脸。
只消一眼,就能引得他沉寂的如同枯井的心,掀起滔天的巨浪——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怀里的少年,哪里是沈苏苏,那副眉眼分明就是他十年来,日夜咀嚼,恨不得揉进骨血却又不敢向前一步的人儿。
跌跌撞撞过了十年,等到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想要朝着他再靠近些,刚刚迈出一小步,还未等他道出心意,生与死就将他们分割开来。
本以为要抱憾终生,却没想到上天赐他一个苏苏,精明一世的他,怎么不知道,这一切来得是多么蹊跷。
一身乎来乎散的武功,一颗过分剔透的玲珑心,拼成一个扑朔迷离的苏苏。
可他就是近乎偏执的相信,苏苏就是苏将离的儿子,无他,他只是不想承认,往后的时岁,苏将离与他,相隔十万红尘,死生不见。
他固执的认为,只要沈苏苏在一天,他与苏将离的羁绊就不会断,苏苏是他在这个世上,留给他,最后一件可以牵挂的珍宝。
若是他死了——
“贵人,你先把他放下来吧!!”
叶生带着焦急的咋呼声,总算是,把沈诃飘散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眼见对面的沈诃好像吓傻了一般,死死的抱着那小煞星不松手,叶生急的直揪头发,在沈诃身边上蹿下跳。
他的手也有些哆嗦,虽然现在不太能确定,但是看小煞星的状态,他也能猜个也八九不离十——
这沈苏苏,说不定是修了邪术,而且大概率,修的还是他们紫宸观,秘而不宣的禁术。
他该怎么办?
救人吗?还是不救?
那可是邪术啊,救下来,待他修习大成,说不定是要成为危害一方的大能。
可是……叶生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可是,小煞星这人,虽然嘴巴有点欠,行动又有点小暴力,但是他给秦无衣解过围,田府救过唐宝,就连这次被抓进清风寨,他都是把他护在身后。
他不是恶人。
忽的心中响起,精神矍铄的掌门师叔临行前,拍着他的肩膀,对他意味深长的说——
阿生,一颗红尘,一滴清水,就是一个世界,而这世事纷繁,你要知道,所谓的道心,也并非,只有黑白两色。
身子猛地一震,像是醍醐灌顶般,叶生猛地攥了攥拳头,一把拉住了沈诃的衣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沈贵人,我可能知道,小煞星是怎么回事。”
什么?!
闻言沈诃的身子猛然一震,一颗颗冷汗从他的额角,不堪重负的滑下来,他低着头,乱发遮住了他苍白的脸色。
“真的?”
他的嗓音出乎意料的喑哑,喉管像是含着一口浊血,堵着他胸口都泛着隐隐的疼痛
“真的,他,他应该,是练了我们观的禁术……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因为这都是我掌门师叔那辈的事了。”
像是被叶生劝动了一般,沈诃总算是,不像抱着个易碎的玻璃容器似的,死也不肯撒手。
但是此刻虽然人被他放在了地上,他的手也没有撒开少年的手腕,一双眼睛也紧紧的黏在他烧红的脸上。
叶生见状,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他就觉得沈贵人和小煞星的关系怪怪的,而今日他总算参透了——
沈贵人那副至死方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戏折子里说的,情种已深的痴人啊。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
“之前,也有过失去意识,但是没有,像这样。”
沈诃有些干涩的说道,心跳也扑通扑通的快了起来,他有些后悔当时的得过且过,若是,若是第一次就好好的彻查一番,今天会不会……
没有可是了,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沈诃苦笑了一下
“那应该是第一重或者是第二重吧,他应该是刚刚开始返童还老……”
叶生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喃喃道
第一重,第二重,返童还老……叶生的话像是蒙了一层纱布,轻飘飘的挤进沈诃的耳朵,最后从左耳穿过右耳,风一样消散在空中——
忽的,最后那四个字,像是寺庙的大钟,铛铛铛的,震耳发聩——
此刻,所有的猜想,都如同搅乱的毛线,缠成一个球,沈诃无暇去一根一根的解开,他只知道,这一切的答案都是指向,苏将离,也许没有死。
他就像是绝望的溺水者抓住了一颗浮木,红着眼眶,冲到叶生的面前,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不相信般,又一遍遍的问道
“你说什么?!返童还老?!”
“啊,是!”
叶生也被失态的沈诃给吓的一愣,他的手,好像更抖了——
“那个,你先冷静一下……”
他冷静不了了,他感觉他的心跳,快的已经快要爆炸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悲痛还是狂喜,亦或是两者都有。
天神啊,您,您真的把我,朝思暮想,日夜放在心口上摩挲的人,稀里糊涂的赐给了我?
“总之,我们先找个地方,帮他运功……”
叶生脱下他的破道服,盖在了不断膨胀的苏将离身上,这小煞星再长一会,估计要爆衣了。
说实在的,帮人运功或者驱邪,他也是个半吊子,他关了十年的门,除了些拳脚功夫,什么也不会。
这真道士那些东西,全都是一个月以前,掌门师叔临阵磨枪,一股脑给他填鸭填到脑子里的。
想来也是蹊跷,别的功法没有细讲,像是未卜先知,偏偏逮着这个红莲禁法讲。
“对,对。”
沈诃按了按胸口,放缓了心跳。他现在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只能发出些气音来。
他不急他不急,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先把苏将离救回来。
“去哪?你们哪都去不了了。”
山坳处,突然传出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随着脚步声渐进,穿的一身碧色,像块行走的荷叶的顾青,捏着把折扇,总算是姗姗来迟。
他怎么来了?!
看清了对面来人,沈诃警惕的挡在了不省人事的苏将离身前。
无情教没人了吗?!好死不死,怎么是这个家伙。
听靳俞的口信,他多多少少能猜测到,苏将离的失踪,与顾青有着扯不开关系,或者说,这个毒手就是顾青下的。
他怎么还没死?!
顾青握着折扇扇骨的手,捏的指节发白。
目光扫过沈诃时,他便敏锐的捕捉到,那张沾了些血污,有些苍白又熟悉的小脸,一时间,胸口又燃起那股折磨了他十几年的恨火。
他怎么还没死?他为什么,还不死?!他修了红莲秘法,身子应该比寻常人要弱的许多,加上他跳崖前,他逼着他喝下的千日劫,他不应该能挨得过第一重的……
难道,难道,那位大人已经知道了,他,对苏将离耍的手段了吗?!
这句话刚出现在他的脑中,他的身后就起了一层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的,下毒这件事,他做的天衣无缝。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在这里,把沈诃和苏将离杀了,就算他今日身死,大仇得报。他也对的起他贺家祖上百位先英。
“废物。”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站在山顶俯瞰着清风寨中的一切,他一头霜雪似的长发,柔顺的搭在肩膀,藏在发丝间的浅色眸子,不时露出几分不耐烦。
从靳俞中了沈诃的软骨散,满地打滚耍无赖,最后背一巴掌拍晕,一直看到,到顾青姗姗来迟,还对着沈诃,丢了魂似的发呆,他总算是憋不住心口这团恶气——
他是脑子进水了,才养靳俞和顾青这两个废物二十多年?
一个是整日装疯卖傻,背地里和武林盟沆瀣一气,整个一吃里扒外的东西。另一个是十几年如毒蛇般蛰伏,心机深如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都两面三刀的白眼狼。
他真不应该,在他们做暗卫的时候,惯着将离的哭闹,软了心肠,把这两个心腹大患给留下来。
要不是现在这步棋还用的上,他现在就想下去把所有人都杀光。
尤其是,那个一直抱着他的将离不放,还暗地里觊觎了十年的沈家私生子,沈诃。
坐到武林盟主的位置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只有名头,没有实权的花架子,下场不会比上一任沈逢君好到哪去。
哦,话也不能说绝,他倒是比他的废物老爹强些,不至于当傀儡,当着当着,被人挡了抢,稀里糊涂的丢了命。
嘴上挑起一抹戏谑的笑,他挽了挽垂在胸口的碎发,又把目光投到了一片混乱的清风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