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弥漫在镇北许家附近的的浓雾如今已经散了个干干净净,他们眼下周围的一切都清楚可见。明明在幻境之中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幻境内外的时间流转并不一样,对于真实的凡间而已,他们不过也就过去了一瞬,也幸好他们只是消失了一瞬,外面的那些月听阁的人才没有因为找眼前这几个小孩子找过来,不然等他们循着踪迹找过来,又是另一桩大麻烦,免不了又要再大打一场。
他们面前的镇北许家仍旧是哪个空置了许久显得有些陈旧的许家,一群人站在院门外,脚下踏着的地方也没有当初那个裂痕,想来一开始便进入了幻境,那时看到的天崩地裂,大地出现了那条深不见底的裂缝,将他们所有人都拉扯进去。不过如今周围这一切都完好,那几个年轻弟子也知道自己当时便中了幻境,所以才能看到那般景象。
黎渊顺道把那几个月听阁的小孩子也给救了出来,那几个孩子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祈笙的幻境回到真实的凡间,得救之后立刻对着黎渊一揖道:
“这次我等要多谢两位前辈出手相救。”
过了好一会儿看黎渊和宁玉也有了要走的意思,洛言便又伸手拦住他们去路恳切地道:
“不知两位前辈家住哪里,是哪里人?两位前辈大恩,来日我月听阁必报。”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洛言方尘他们只知道宁玉和黎渊名字,知道他们两个人灵力修为很高,看上去似乎关系匪浅,至于剩下的他们倒是一概不知。
宁玉心想报恩到万万不用他们报,他们来日若是知道宁玉便是那个月听阁通缉了好些年的人,能管好自己不报仇便是好的。
黎渊瞥了他一眼,似乎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想来往后也不会有用到他们的地方,救他们也不过是因为宁玉的原因一时兴起。
“不用你们报恩。”宁玉望了一眼面前的几个月听阁弟子沉声道:“他救你们,本是顺手之劳,也没指望着你们回报,至于我们住的地方,也不是我们非要藏着不想告诉你们,而是我们本来就四海为家,实在没有什么固定的住所,所以你们倒是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洛言对着宁玉和黎渊一揖道:“两位前辈既然这样说,那便大恩不言谢,日后两位前辈若有所需,我等必然不遗余力,听凭两位前辈的吩咐。”
宁玉此刻说的到是实话,他之前曾和宁则在黎渊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一方一看便不是他常住的地方,黎渊是魔族人,还有魔界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出来一些时日或许可以,但又哪会一直住在凡间,而今宁则不明下落,宁玉也不会再回从前他们住的地方。
所以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们将要分别,正要转身离开时,洛言忽然出声喊住了宁玉:
“宁玉前辈且慢,不知道临行前可否单独与前辈借一步说话?”
宁玉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看着他,他一直能看出来这个洛言似乎是他们几个弟子的师兄,在这几个人里似乎一直都很有威望,但他与他们并不熟,从前在幻境里也不过是打过几个象征性的照面,也不知何故此时忽然叫住他。
不过与他说说话而已也没什么,宁玉看向身旁的黎渊点了点头,希望他能稍微等一会儿。
黎渊自然愿意等他。
那孩子说的是单独借一步说话,黎渊与其他几个月听阁弟子也就不方便在场,宁玉和洛言两个人单独朝前走了几步,去了前面的林子里。
“宁玉前辈。”眼下这个距离,他们两个人说话想来也只有对方能听到,洛言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道:“我喊错了,或许我该喊的是宁言前辈。”
宁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宁言是他上辈子的事,这件事本该只要他和黎渊知道,黎渊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洛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现的蛛丝马迹,这孩子当真心细,比别人看的细致。
宁玉仔细想了一想,忽然想起来当时在幻境里,在陵关一战,祈无忧要用阵法时,在城墙之上自己心急幻化成了别的样子。
若要说露馅,那大抵应该是那时。
这个时候告诉他,他知道他是谁的事,不知这孩子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有什么的别的理由。
“宁言前辈无需多想。”
洛言见宁玉皱眉,似乎猜到了宁玉此时心中所想,便当着宁玉的面对着他一揖行礼道:“前辈对我,对我那几个师弟有恩,月听阁弟子戒律第一条便是有恩必还,就算只是为了报答前辈的恩情,前辈的事我不会告诉师门里的人,我那几个师弟都还不知道,月听阁门下弟子言出必行,这点前辈还请放心。”
他既这样说,态度又这般诚恳,这孩子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一看便是正人君子,他发过的誓,宁玉自然放心。
“前辈,这是月听阁弟子之间的联络信物,每个人的东西都略有不同,这是我的,前辈用这个东西可以联系到我。”
洛言当面递给了宁玉一个红色折子。
宁玉想起来当时见到他们在树下,似乎也是有一个月听阁弟子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了这么个折子,用些灵力便能让他们像烟火一般散开在空中。
为何眼前之人此时要给他这个东西。
宁玉犹豫着,看着洛言并没有接,他自然不会接不确认是何意的东西。
洛言见他不收,只好又解释道:
“前辈放心,我对前辈没有别的心思,但前辈的确在我月听阁的通缉名单之上,这名单说来其实有一些蹊跷,按照常理月听阁几年都未放弃之人,若非叛出师门便是整个凡间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的人,前辈自然不是我派弟子,可我也看得清楚,你不是什么坏人。我门中长老下这个通缉名单的事恐怕另有隐情,若我回去方便,定会详查此时,就当做是对前辈的报恩。”
既然他愿意帮忙查这件事,宁玉退让了一步道:
“那我收下了,谢谢你。”
这情他领了。
宁玉从他手里接过红色折子,用自己的灵力探了一探,这上面果然没有其他的灵力痕迹,没什么特别的,也如他所言只是个传信的信物,没在上面用什么特别的术法。
洛言再次对着他一揖行礼,末了望着他嘱托道:“前些日子听闻我有几个师弟已经知道了前辈尚在人间,并且在江浙一带出没过的事,我派已经派了不少弟子去江浙一带寻找前辈,前辈若是不想受他们打扰,最近一段时间想来还是不要去江浙一带的好。”
江浙那些城镇都在南方,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过去,不过还是得多谢面前之人的好心提醒。
宁玉道:“我知道了。”
洛言抬眸看着宁玉道:“前辈,我师弟们还在等我,告辞,前辈保重。”
宁玉点了点头。
洛言走了许久之后,黎渊才走过来,他倒是没有问起洛言刻意跟他说了些什么,对他足够信任。
宁玉看着黎渊问道:“黎渊,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原本只是因为江湖通缉令的事情要查月听阁,但如今祈笙复生的事似乎也与月听阁里的人有关,两件事也许可以一起查。
黎渊看着面前的宁玉沉声应道:“再往北走两日便能到月听阁。”
幻境的事情一了,他打算继续前往月听阁,正好祈笙的事也和这个门派关系匪浅。
宁玉犹豫了片刻之后道:“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这样贸然过去,将来难免要跟那门派里的人起了争执,有争执的时候难免会有争吵,届时会不会被别人趁机泼了脏水?祈笙的事虽然有那几个月听阁弟子在场,但那黑衣人的修为一看便在月听阁里不低,只怕不是什么普通弟子,倒更有可能是长老甚至是——掌门。”
月听阁那边的人恐怕不会听他们的解释,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还会被打成一面之词,一个被通缉的陌生人加上他的朋友,另一面却是他们门派里位高权重,有头有脸的人,如何站队,如何相信自然不用说。
这样滚雪球似的,他们原本只想找其中的几个人,却要渐渐变成对抗整个门派的人,认识了洛言和方尘之后,宁玉倒是更加认为,月听阁门派太大,里面的人有好有坏,不该一以视之。
宁玉跟着又望着面前的黎渊道:“我知道你大抵也不会在乎什么脏水不脏水的,但若是起了争执,毕竟浮生玉在月听阁里,那些人常年住在那儿,反而不利于查浮生玉的事,如果能想个法子,先探一探那黑衣人有没有找到浮生玉,如果不打草惊蛇的话想来最好不过。”
黎渊知道他能这么说,大抵是已经有了办法,便顺着问了下去:“那依你看,你觉得什么办法好?”
“我听说月听阁好像在招门下弟子,资质不错的人应该都能进。”
黎渊望着他沉声道:“你想拜入月听阁门下?”
这次宁玉倒是直截了当地答道:“是。”
若是能以普通弟子的身份混进去,想来更容易查通缉令和玉石的事。
宁玉复又解释道:“其实也不是真的拜。”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宁玉自然了解黎渊的性格,他哪里会拜人为师,如今月听阁里的那几个人,只怕是当他的徒弟都不大够资格。
黎渊眼神里似乎有不悦之色,但仍旧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按照他的性子,只怕想直接杀上山,杀进门派里,用剑指着月听阁的掌门逼问那块浮生玉的下落。
可方才黎渊也同他解释过了这浮生玉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对方真的已经有了那玉,想来早已炼化那东西据为己有,就算是黎渊也不得不忌惮三分,他们在凡世,那东西又可以调用凡间所有的灵力,黎渊若对上他也不知有几成胜算。
宁玉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虽然自己的打算也算的上是冒险,这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眼下只是想同黎渊商量一下,若是他实在排斥,不如索性放下这个办法,换个别的法子。
“可以。”黎渊看着宁玉道:“既然你觉得可以,那我们就先试一试,扮成普通弟子的样子接近月听阁。”
宁玉一愣,他明明刚才还看着不大高兴,怎么转眼之间就又答应了。
宁玉顿了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向身边的人道:“你当真愿意?”
黎渊点了点头。
宁玉知道他在魔界定然身份不低,如今肯扮成个普通弟子,倒也实在是委屈。
宁玉抿了抿唇道:“谢谢。”
黎渊又道:“不必言谢,何况这也是为了祈笙。”
说起祈笙黎渊眼里的神色暗了一暗。
宁玉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没关系的,他不会怪你,想来还会感激你,对于他而言活着比死痛苦多了,比起一个人作为傀儡活在世上,他一定也更想去那边陪慕离。”
虽然认识他们的时间短,不过这些宁玉心里还是清楚的,慕离当年死在长安城外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带走了祈笙半条命,他之所以能撑着过完后半生那几十年,还不是因为他在慕离临死前答应了要坐稳皇位,好好照看他们的北离。如今死后被人打扰,魂灵不得安息,自然痛苦至极,如今得了解脱也好。
祈笙到底没有托付错人,宁玉知道黎渊值得他的信任。
黎渊知道宁玉是在安慰他,可以他对祈笙的认识,倒也觉得宁玉方才所说的话没有错,于是只得点了点头道:“嗯。”
宁玉道:“那我们走吧。”
宁玉正要转身,却听得黎渊道:“慢着。”
宁玉只好侧身望来,四目相对道:“怎么了。”
黎渊直直地看着宁玉道:“你的这张脸,还是施些易容术的好,免得他们有人认出来。”
可他不会易容术。
黎渊一挥衣袖,望着他道:“好了。”
嗯?这便好了?
宁玉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张脸,可他到没觉得自己这张脸到底哪里有变化。
不过黎渊说好了,那一定便是易容好了,在宁玉眼里他的灵力修为很高,会许多旁人不会的术法,这点倒可以放心。
既然已经用过易容术,那也不担心旁人再会认出来,说不上等下次与到洛言方尘他们,恐怕他们两个都认不出他了,如此正好安心上路。
宁玉与黎渊两个人没有腾云御剑,如不会腾云御剑的凡人一般走了两日,一路来到了无忧镇上,月听阁坐落在月听山上,而要进山,必须经过此镇。眼下他们到了这个地方自然要提高警惕,毕竟这儿已经属于月听阁,镇上难免有偶尔从山上下来的弟子,比如他们方才就遇到两个一身月听阁弟子常服,抱着佩剑,一看便是准备下山应其他仙门世家邀请除邪祟的弟子,月听阁这个门派在仙门百家之中最有威望,常有别的世家求其帮忙,也是常理。
宁玉与黎渊在小镇的茶馆上喝茶时,倒也听说了月听阁今年招新弟子的事,其实月听阁年年都招,不过今年招得多一些,但凡有些灵力资质的到都可以去试一试,茶馆一向是各个重镇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这里的茶馆目前而言自然也没让人太失望。
比如他们相邻桌子的那桌人,说着说着便聊到了月听阁的事。
“兄台可知那月听阁今年为何要招那么多新弟子?”
听到那三个字,宁玉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侧耳听过去,听见他身旁的人立刻答道
“听说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月听山上闹了个厉害的邪祟,这月听阁弟子死伤不少,这次才需要不少新弟子好好培养,将来好补上这次损失的空缺。”
邻桌的另一个人又道:
“你们说月听山不就是月听阁的地盘,怎么会有什么厉害的邪祟?这邪祟也是不想活了不成,敢在这个地方杀人?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听说那邪祟厉害的很,杀了不少弟子,最后还是月听阁的南夜长老亲自去除的,南夜道长听说还受了重伤,一场大战才拿下了那邪祟,我可是听说这月听阁的长老啊个个都修为极高。”
“那可是天下第一的仙门世家,其实门下弟子修为也不错,只不过是那邪祟实在厉害。”
“黎渊。”宁玉抿了一口茶望着身边的人问道:“天地灵气汇聚的修炼之地,当真会有害人性命的邪祟吗?”
黎渊想了一想,人世间的邪祟自然也挑住的地方,一般似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适合人的修为增进,却不适合邪祟,便对着面前的宁玉沉声解释道:“一般不会有。”
“那这个邪祟是特别的了?”宁玉总觉得他们描述的邪祟有哪里不对,想来月听阁这么大的门派还是第一次在自家的地盘上发现这么厉害的邪祟吧,就连不少自家弟子都死在了它的手上,前去收服他的长老还因此受了重伤。
对了,那个长老。
宁玉望了一眼一旁茶桌上聊的正热火朝天的一群江湖侠士,沉声问道:“对了,方才听你们说起南夜道长,这名字听着甚是耳熟,不知道这个人从前是做什么的?”
“南夜道长你都不知道?”茶桌上的一个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难以置信。
见这人的反应倒还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因为他坦诚地讲还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从前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隐约有一些印象,只知道他是月听阁的人。
宁玉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是我孤陋寡闻,我方才从偏远的地方过来,很少知道月听阁的消息。”
“看你们的样子,也是想去月听阁招新弟子那里碰碰运气吧?”
那人望了一眼他们这桌,看了一眼宁玉和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黎渊。
宁玉点了点头,偷偷望了一眼黎渊,复又对着那生人道:“我们远道而来,的确是为了月听阁今年招新弟子的事情而来,是想去试试运气如何。”
那人觉得自己猜中了宁玉和黎渊的目的,便放下了戒心,坦诚地对着宁玉说道:
“既然是要去月听阁,又怎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南夜道长是谁?他是如今这世上灵力修为最高的道长,可比月听阁那掌门还要厉害三分,月听阁上上下下包括掌门都听他的,那掌门之所以还坐在掌门的位置上便是因为南夜道长不慕虚名,若是他想,一早便执掌月听阁,成为天下第一仙门世家的掌门的了。”
这些事宁玉倒是第一次听说,黎渊他又是魔族人,想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凡间的事。
若是一切真如刚才那个人所言,那这南夜道长听起来灵力修为一定很高。
像是——
罢了,还没见过人,哪里能轻易给他定罪,更何况月听阁里灵力修为还不错的凡人也实在不少。
总得想个办法混入月听阁,再探一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