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地上的红衣女鬼半晌没有动静,冥王转过身去,正准备走时,却听得她低头恳切地问道:
“那我问你,若我跟你走,可还能再见到他?”
她不知道冥王的身份,自然说话之间有所怠慢,只以为是哪个冥界上来阳间的鬼差。
冥王脚步一滞,但没有回话,更没有转过身去看她,每一步都离她越来越远。
女鬼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恳切地道:
“我去冥界,我跟你去冥界。”
哪怕是没有等到冥王的回答,她反倒在这几刻里下定了决心。
哪怕这人是骗她的,她看上去也愿意相信了。
不过他可是冥王,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过来骗一个孤魂野鬼。
冥王停下脚步,转身将她的魂灵收入自己的云袖之中。
女鬼肯改变自己的心意,想来也还是期望自己能在冥界重遇她的燕王殿下,反正凡间也没有他了,不如就去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待燕王倒是一片痴心。
只可惜自己的痴心也不该建立在旁人的性命之上。
可惜的是走错了路。
冥王朝着黎渊和宁玉走过来,在他们身前站住,沉默了片刻之后道:
“今日的事……”
黎渊看了他一眼道:“冥界的事又与我们无关,你在哪儿或者去哪儿就更与我们没有关系。”
黎渊知道冥王身上有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不入凡尘一步,如今违反誓言,不就是因为袖中的女鬼。
冥王望着面前的黎渊和宁玉低低道了一声: “多谢她生前的确是与我的影子有诸多牵扯,原来也是为了我的影子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说来也是我的过失,若是当初没有一不忍心,将影子幻化出三魂七魄进入轮回转世,便不会有今日这些是非恩怨。 ”
“哪里的话,冥王又何必自责,世上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命运。”宁玉看着他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凡人 六界却只有你一个冥王,若你受罚受伤,冥界又当何处?”
冥王不能出事。
冥王看了一眼黎渊又跟着看了一眼宁玉道:“今日是我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后果自然由我一人承担,我回去自当在冥界受罚,不过仍要感谢两位,愿意给我这个人情放过她。”
其实更谈不上什么人情,原本他们就没有直接杀了她的打算。
“我不能久留凡间,既然已经带走了她,我这就便回冥界了,来日两位若是有时间再去冥界做客,我必当亲自接待。”
他说的是两位。
宁玉倒是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在黎渊面前提到宁言这个名字。黎渊是魔尊,往后自然也少有机会前往冥界。
说罢身影便立即消失在他们面前,同一时刻,放在被定在原地的几个人也立时能动了。
方尘惊讶地望着原来那女鬼跪着的地方,又四下望了一眼果然没有女鬼的踪迹,立时便道:“那女鬼不见了,大家小心!”
对于他们而言那女鬼自然是在一瞬间消失。
倒是一旁的黎渊波澜不惊地道:“她已经走了。”
众人望向了说这话的黎渊,唯独方尘自然疑惑不解,真的敢跟着问道:“她……走了?”
可明明方才那女鬼见空中的悬棺材落下来坏了她的阵法,还要朝着他们扑过来要他们偿命。
后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望着面前的黎渊问道:“她忽然想通了不成?”
黎渊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胡扯道:“她忽然顿悟了。”
顿悟?女鬼还能顿悟?
那么凶神恶煞,前一刻还要死要活的女鬼哪里能这么快就顿悟?
一猜便知道黎渊这家伙多半是知道真相没有说。
但他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方尘又想着自己总不好直接拆穿黎渊在演戏,并且演技还不大好的事,他惹是生非之前总要掂量一下打不打得过对方,说话也是如此,黎渊总归他是万万打不过的,所以还是少呈口舌之快。
思前想后,方尘还是最终决定闭嘴不再追问。
南辰洛言自然猜出了其中另有隐情,但眼下这个燕王古墓里已经再也探不到那女鬼的气息,她的确已经不在这里,所以这墓室里的浊气也跟着正在慢慢散开。
既然如此,何必深究。更何况那是黎渊,知道他身份的人谁敢深究他的话。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南辰随即望着面前的众人道:“我们原本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要散尽墓室里的浊气,如今浊气已散,女鬼虽然也已经不知去向,但我们此行目的已经达成。这仙门会武里的第一关想来应该也已经算是过了。”
届时只需要重新给这古墓下好禁制,那女鬼就算是一时躲藏也回不来了。
方尘从前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武,自然不懂得规矩,听南辰说了这几句话便问道:
“那这次仙门会武第一关赢的条件是什么?难不成这第一关就只有我们赢了?”
方尘能问出这句话来,自然隐约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刚一说完这话便看到了一旁的黎渊,心虚之下立刻又改了口道:
“当然还有这位洛兄的思言阁。”
黎渊倒也没有在意这一句话。
思言阁这种地方,也是他为了来这仙门会武一趟特意找了陌念蛟龙她们临时在房间搭造的。
他们虽然是唯一见到女鬼的人,但当着她的面其实也没做什么,甚至还差点儿就入了阵法,帮了她的忙,所以哪怕就算只算他们赢了,也赢得有些胜之不武甚至是莫名其妙。
南辰摇了摇头道:“所有现在在古墓里的仙门世家弟子,只要没有伤亡便都算赢了。”
如此一来他们这次也算赢得轻而易举。
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仙门世家弟子其实不少,这么一来,除了打扰到侧室亡灵的那几个倒霉的门派,损伤了弟子在这燕王古墓里的,剩下的人竟然都算是赢了。
这次当然不少人捡了便宜。
南辰望着眼前的棺材道:“既然浊气已经去除,我们还是先回到地面上吧。”
他们接下来还需要想办法来重新给这个墓室下禁制。
只要他们出来,禁制重下,还在里面的其他门派的弟子便也都能感受得到,才好尽快陆续出来。
月听阁的众人皆道:“好。”
方尘倒是忘了一眼面前的棺椁,沉声道:“这女鬼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眼前棺材里面的那个人,你们就不好奇这里面躺的是谁?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应该是个熟人。”
洛言闻言倒是望了他一眼道:“你千年之前还有熟人?”
方尘脸上笑容一滞,才发现自己差点说露馅了,随即搪塞道:
“那倒是没有,我才二十来岁,千年前的人按照辈分岂不是我祖宗?我刚才是随口说说的,就是有些好奇这棺椁里燕王到底长的什么样子,会不会和我从前在哪看到的哪本书上的人的画像一样。 ”
总算勉强圆了回去,方尘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宁玉不动声色地道:“棺椁里躺的都已经是千百年前就已经入葬的人,就算尸骨如今完好并未腐烂,这墓室里这么多机关,保不准这棺材里还有她最后留下的机关。”
许是真的觉得,女鬼做了那么多,想来这棺椁里也许当真还留了最后一手,用来保护燕王的遗体,方尘想了一想 沉默片刻后终于有所让步道:
“那便还是算了,原本打扰亡灵也不是什么仙门世家的作风。”
方尘到时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棺椁才道:
“走吧。”
有的秘密若是揭开的代价大了,那让它永远的留在地里就好。
虽然这周围的浊气已散,但此地仍旧不宜久留。众人沿着当时过来的地方回到了地面。
重新给这里下禁制的事,由月听阁的大师兄南辰和洛言联手完成,下禁制也不需要太多人,他们就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
宁玉身侧的黎渊忽然对着他轻声道:“我走了,如果第二关有机会再见。”
宁玉沉声道:“好。”
宁玉倒是没有回头,侧眼望着黎渊从自己身旁走过去。
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仙门会武的第一关,如今第一关的浊气已解,黎渊既然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儿,不过刚才听他说第二关再见,想来他还是要参与接下来的会武。
他们早晚还能再见。
方尘也站在一边闲着,自然听见了他说的话,等到他走远了才凑近了宁玉道:
“你觉得他当真忘了?”
想也知道那个他指的是黎渊。
宁玉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道:“你觉得那水会不起作用吗?”
方尘从前也是神族,虽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看黎渊的反应似乎仍旧不大安心,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按照常理来说不会。”
不过那是按照常理。
黎渊不一定能算在常理以内。
他可非常人。
方尘很快又提醒道:“无论如何,你既然已经给他喝了下去,对他就别再心动和后悔,虽然我知道你也不会,但看见他难免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毕竟我还想看着你,如你曾经所说,改变这凡间的格局。你若是还和他纠缠不清,难免也会把他也拉下水。你是凡人,改变世间的格局理所应当。可他不一样。”
他是魔族。
神魔干涉凡间的事必遭反噬。
宁玉目光深了一深,没有答话,他没有忘,不过刚才在古墓里的确是有过动摇。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还能遇见黎渊,尤其是在那之后不久便遇上了。
如方尘所言,他是该注意一些。好在退路已断,黎渊如今丝毫不记得他们过往的事,这条退路是他自己亲手断的。
南辰和洛言眼下正在下禁制,其他仙门世家的弟子似有感应,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入口出来。
其他仙门世家的人都站在一旁议论:
“又是月听阁的弟子除了邪祟,清除了浊气么。”
“那是自然。”
“我们又是沾了人家的光。”
洛言在一旁道:“哪里的话,若无诸位在此,月听阁又哪能以一己之力降服这里的邪祟。”
不知道是哪派的弟子望着他道:“道长过谦了。”
方尘望着和洛言正说着话的不知名的道长冷哼了一声:“哼。”
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不消片刻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又生气了。
宁玉侧眸望向身旁的方尘:“你这又是怎么了?”
方尘撇了撇嘴道:“我这表现的难道还不明显吗?我这是吃醋了呗,那人盯着我们家洛言看,还和他说了两句话。我一天也就只能和他说上两句话,不过是一个生人,竟然也能和他说上两句。”
方尘这边话音未落,方才的那个道长又对着洛言道: “这位道长辛苦了。”
洛言低低回了一句,他们这里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想来也是一句客套的话。
方尘皱起了眉头埋怨道:“加上刚才那句辛苦了,他们刚才已经当着我的面,哦不,是背着我的面说了三句了,他答了三句了,竟然比我还多一句。”
他明明是已经活了很多年的九尾狐族,有的时候遇上了关于洛言的事,倒真的和他这个身体一样,像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心性。
宁玉望着他道:“他连洛言的名字都不知道,洛言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这醋你都要吃?”
这么算起来的话,周围可都是能让他吃醋的人,毕竟他们跟洛言说话一天都超过了好几句,而且还是跟洛言说话有问有答,这么算来的话,他不知道要吃多少醋才算合适。
宁玉才说完这话不久,便远远地听那道长说道:“不知道道长叫什么名字?”
洛言望了他一眼,毫无防备的甚是客气一揖道:“在下洛言。”
方尘难以置信地望向宁玉:“这下他们知道对方叫什么了。”
……
宁玉也没想到他们可以知道得这么快,还是不劝方尘了,这燕王古墓风水奇怪,连带这周围的风水也变得有些奇怪,等下劝他的都要成真了,岂不尴尬。
方尘立即带着私心得不满大声喊道:“我算了一算,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两位师兄赶紧抓紧时间重新给这古墓下禁制吧!”
他师兄还有正事要忙,等他忙起了自己的正事,自然就没有时间再管别人了。
南辰望了一眼身旁的洛言:“古墓里的确是已经感觉不到旁人的灵力。”
洛言道:“好。”
其他的弟子都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方才与洛言说话的那个弟子见他眼下有正事要做,害怕妨碍他,自然也跟着躲到了一边。
月听阁的南辰和洛言眼下各占一方,操控着自己的配剑,源源不断地向这古墓四周输送灵力,灵力所到之处,皆化为无形结界。到是威风凛凛。如今修仙界的年轻一辈中资质还算不错的人如今都聚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说来倒也是风光。
结界很快便结好了,渐渐的缩小,小到稳稳地落在古墓身上,沉进脚下的泥土里。古墓原来的入口已经完全被泥沙所掩盖。
现如今结界已成,这结界将外面和里面完全隔开,往后这里,应该再不会有浊气外泄的事。
宁玉听得一旁别家的弟子道:“燕王古墓一直都是各大世家头疼的的事,这次却被我们这些小辈给解决了个干净。”
“是啊,这可不是在前辈面前扬眉吐气,挣了一回脸面么。”
脸面这个东西他们自然不需要。
南辰走到了宁玉身边来,一旁离楚跟在最后面,方尘只顾着黏着他的洛言师兄。
此刻谁也没有额外注意谁。
宁玉沉声对着身边的人道:“我知道你打算问什么。”
无外乎和方尘一样是问些黎渊的事,其实有些事他也答不上来。
南辰却一反常态的忽然开口道:“我不打算问他的事。”
宁玉倒是知道南辰刚才提到的他便指的是黎渊,既然不是为了黎渊的事,那又是为何?
宁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是打算问什么?”
私下里因为宁玉知道南辰的身份,都是直接称呼你,从来不叫什么大师兄。
他对南辰的敌意如今表现地倒是简单明了,毫不遮掩,从不遮掩。
南辰眯着眼睛问向身旁的人:“方才在燕王古墓里,那女鬼去了哪里?可是什么人来过了才带走了她?”
宁玉沉默不语,没有想到南辰会忽然问起这个,但是他能想到这个地方,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够像刚才一样打发了的。
过了一会儿,南辰又望着宁玉摇了摇头道:“算了,不用回答了,我想来也已经猜到了答案,这世上能让时间流转停下的人不多。”
宁玉闻言目光一沉,南辰在猜这种事情上倒是猜的很准,当真是心思细腻。
南辰当着他的面又道:
“而你和黎渊与她素不相识,自然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能做到这件事的那就只剩下两个人,我的父帝和冥界的冥王,父帝自然是不可能轻易下凡的,那便是冥王了。 ”
“他本自己立下过誓言,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并不归 冥界所管并且犯了杀戒的女鬼,不惜受罚破戒,看来他和那个女鬼关系非浅。”
宁玉一句话都没说,南辰已经将所有事情都理了清楚。
宁玉只好看着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那你打算如何?来日等你这一世死了,回到神族再状告冥王吗?”
南辰笑了一笑道:“其实原本我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位冥王,一直不受神族笼络,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换掉他,再换神族的人过去最好不过。”
宁玉目光深了一深。
南辰又道:“我说的是原本,不过现在我改变了心意。”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身旁的人。南辰道:
“你肯帮他遮掩这件事,想来你们之间也是认识的。”
此刻的否认毫无意义。宁玉简单直接的答道:“的确认识。”
这又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
南辰望着身旁的人道:“这样吧,我可以给自己下一个言灵契,我不会再同他人讲起这件事。”
他肯轻易答应帮忙隐瞒,事情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宁玉随即问道:“条件是什么?”
南辰看着他问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这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
有的时候听起来倒是令人厌恶。
南辰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将来你会知道的,而且你会很快知道,这件事情不会伤害旁人。”
又是所谓的不能说。
又是所谓的将来会知道。
听起来就像是个陷阱,实际上也就是一个陷阱。可是冥王的事情,又不能不帮,再说他答应结契,便不怕他反悔,如今看来就算是陷阱也得跳一下试试。
宁玉看着他道:“我答应了。”
将来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瞒过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