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连月不开,春阴天气草如烟,时有飞花舞道边,好像一直有一只巨大的怪兽笼罩在天空之上,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幸府内的护卫集合在院子中心看着幸老爷惩罚他们的同伴,那几位正是失火仓库的守卫。
其实幸老爷本就是一个残暴的人,只是他把自己的本性藏得足够的深,以至于寻常人猜不到他的狠辣心肠,与其说他在惩罚自己的护卫,倒不如说他心中有火气,找一个发泄口排遣自己心中的怒火。
那些护卫呈现不同的表情,有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内心麻木,还有些新来的甚至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眼,最多的还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静静的观看,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如果不是命运所迫,怎么会忍受的下去?
幸权清快步走过长廊不忍直视幸老爷惩罚的画面,低着头站在他身后,恭敬的说:“父亲,段王爷和林大人已经来了,您看您这次是不是要露个面?”
幸老爷一把扔掉自己手中的荆棘,对着被抽得血肉模糊的护卫说:“今天算你走运,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幸老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扔下这一句狠话,换上一副馋媚的表情跟着幸权清到前厅去见段王爷和林怀瑾,这两位弄不好就是他今后的财神爷,他与璟王交好对于林怀瑾的不轨之心也是略知一二,今日送他一个人情,日后不管是段王爷还是璟王坐上了皇位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唐安凝视着前厅墙上挂着的一副兰草,道:“这幅画像倒是画的有些奇怪,人人都说兰草看叶胜看花,偏偏这一幅画兰草的花占据了整个画一半的篇幅,几乎要和兰草分庭抗衡,虽然说不失美观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林怀瑾淡淡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说:“不奇怪。”
唐安皱眉道:“不奇怪。”
他又把自己的目光投到那一幅画上,他觉得这幅画的谜底不在画上而在人上,典国四通八达的商道典国的立国之本,如果失去了商人整个典国要不了多久就会四分八散,为了巩固商人的人数商人之后不允许入朝为官,这无疑是断了他们人生的生计,按着他们的头要他们经商。
所以典国的商人明面上地位很高,实际上还不如普通民众,典国靠着它们发扬光大,却把他们当奴隶一样紧紧拴住不给他们任何自由,典国商人积怨已久,但是碍于千金派的牵制,只能敢怒不敢言。
唐安笑着对林怀瑾说:“我懂了。”
幸老爷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这兰草看叶胜看花是天下人的惯性思维,但是他偏要和天下人对着干,他要让这兰草的花和兰草的叶拥有相同的权利,甚至盖过他们,他要让天下的生意人都拥有自由和自尊。
唐安不由得想起了匠籍,何老爷的愁容,他们为国家鞠躬尽瘁,但是连最起码的自尊都不敢提起的人。
但是唐安并不认同幸老爷的行为,他为了改变自己这个群体的命运,伤害了太多其他的人,那些人也是世界上无辜的一员,他们热烈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成为他美好世界的垫脚石,被永远的镶嵌在泥土之中不见天日。
不多时幸老爷姗姗来迟,他故意的来迟了几分钟,特意让林怀瑾和段潇然在大厅里多等他了一会儿,为的就是杀杀他们的锐气,这些人把他的货物给烧了,他心里还记着这个仇呢,什么不在意、都过去了,那都是假话。
幸老爷看着冷冰冰的段王爷心里思量着这位爷是不是生气了,他还以为这两位爷有求于他此刻不会在乎这种小事,他不知道的是没有叶佳佳在身边的段潇然都是这么的冷冰冰,无差别释放冷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幸权清一把没拉住,幸老爷就“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给段潇然行了一个大礼,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段潇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只听幸老爷道:“上一次王爷屈尊到寒舍草民没能好好接待,这一次王爷大驾光临,草民竟然还来迟了,草民实在是罪该万死,请求王爷饶我一命。”
段潇然点头道:“幸老爷言重了,是本王来的不凑巧罢了,不必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
幸老爷一抬头看见段王爷还是冷着那一张脸,心想:这位爷端的好大的腕啊,自己都如此委曲求全了,他竟然连一点表示都没有,难不成真的认为自己身份卑贱不配与他对话。
幸老爷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旁边幸权清拍了拍幸老爷小声道:“父亲,这段王爷天生就是一副冷像,就连和皇上相处也都没给过好脸色。”
幸老爷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火辣辣的膝盖,刚刚猛得一跪差点把他这老腰都给跪散了,现在才告诉他这段王爷天生就这样,让他吃了哑巴亏心里憋着一股暗火,暗暗发誓:今后若是得着机会,一定要好好的给这段王爷来一个下马威。
林怀瑾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幸老爷的表情,刚刚那一跪声音可不小,这会儿幸权清该偷偷提醒幸老爷,林怀瑾一想到这里低头露出淡淡笑,开口道:“幸老爷既然对段王爷这么上心,那必然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这一次受灾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了,他原本以为现在已经不需要赈灾钱粮,谁知道现在这灾民是越来越多,从城东就能排到城西,也是无奈之下才来幸老爷这里求个方便的。”
林怀瑾那一句“上心”让幸老爷听得咬牙切齿,但是幸老爷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装顺从,他耐着性子把林怀瑾的这段话听完,他内心怒火中烧:这群小兔崽子道行倒是不低,这一次不光想让他出粮!还想让他出钱!他这是在做他的美梦!
幸老爷露出一副苦相道:“大人所言极是,赈灾这件事的确是刻不容缓,我作为本地的富商的确应该出钱出粮,只是在灾荒时节我们家也没有余粮,你也听说了,前不久我们家仓库刚刚失火,这一大笔的损失我还没地方补回来,我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去救济那些灾民吧。”
林怀瑾对于这一套没新意的说辞不置可否,这幸老爷虽然最终还是要同意开仓放粮,但是开的哪个仓?放的哪年的粮?这些都还是有商有量的,像幸老爷这种精明到骨子里的商人,肯定是想把自己捂了的粮食放出去。
林怀瑾温柔的说:“幸老爷平日里做了不少善事,本地的百姓都挂念着您呢,我刚走进城里就听到不少灾民在议论您的身体,担心平时救济他们的大善人出个什么意外,我就在那里和他们多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呀,幸老爷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平时做善事那都是不计成本的,什么好就用什么,根本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您的心胸我真是望尘莫及。”
幸老爷可不敢接下林怀谨这一顶高帽子,立刻摆手说道:“林大人这话我可愧不敢当,有劳城中的百姓挂念了,那些善事都是我应该做的,谈不得什么心胸,我这人中无大志,一日三顿吃饱了就开心了,没有多么高的境界。”
这幸老爷也是千年的狐狸,林怀瑾常玩的这一套,他都烂熟于心了,既然唱白面不行,那就到唱黑面的段王爷出场。
段潇然慵懒抬眼看他问道:“我们可不光从灾民嘴里听到的这些,你囤积的那些粮食够你吃上十年也吃不完的,怎么这时候又哭穷了,是不是想等着知府衙门来搜你的家?”
幸老爷见着段潇然发怒并不害怕,他们大可来搜他的家,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粒粮食,每到战乱时节,最惨的就是他们商人,无缘无故的要被扒上一层皮,所以呀,这藏粮食藏钱的本事都是由祖祖辈辈传下来,没有门道的外人还真找不到,只不过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幸老爷直接坐在地上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哀嚎道:“段王爷若是不信,尽管可以让知府大神来搜草民的家,草民日子的确也不好过,不过这段王爷尊口一开,草民也不敢不从,草民隔日就会开仓放粮,请段王爷放心吧!”
段潇然听到他这句话直接站起来冲林怀瑾挥了挥手就走出了幸府,这罗里吧嗦老头的家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林怀瑾冲幸老爷一拱手说道:“幸老爷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善人,这一次灾民可都要仰仗您的救济。”
幸老爷低头谦恭道:“你大人说的这都是难里话,我也常常听说林大人是一等一的清官,今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您多照顾。”
唐安回头注视这两只老狐狸临走都还不忘过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听得她都快学会了,但每次要说出口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果然这种事情就算是烂熟于心她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