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片荒凉，配合着这无声的哭泣，更显周遭一片凄凉。
温心柔看向路知归，两人相视无言。
温心柔认识路林溪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知道，路林溪是很坚强的人，很多时候她的无助与痛苦都不会表现在脸上，此番这样，也是因为触景生情了吧！
还好，还好现在有表哥陪在她身边，她相信曾经的那些伤痛终究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知归亦是同样的想法，以前总是看到路林溪很多心事的样子，可是他却从未往深处想，以致于让她独自将一切抗在肩上那么久，还好现在很多事情都明了了，更幸运的是，大家都在。
而看到尹长川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样子，他便更加欣慰了，这一切说明他当初的眼光没错，就是这个男人，会一直护着她，保护她。
只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能完全卸下心里的伪装，将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
尹长川低头，在路林溪耳边温柔低语：“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伤害你们的人，伯父一生虽然短暂，但是他做事一直无愧于心，这便比大多数人活得更有意义，而你现在继承了他的衣钵，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要是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依旧没有睁眼，“可是我当年丢下他逃走了，即使我长大成人，我却连回来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为他报仇了。”
“天下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当年你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他让你走是想保全你，并不是你丢下他，至于报仇，你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报仇？”
“可我是十几年没有回来看过他。”
“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若他泉下有知，他会体谅你的难处的，不要把责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记住，你也只是一个受害者。”
“嗯。”
——
待平复了情绪，路林溪又带他们来到了城南的坟山。
牧正阳当年是临时带着路林溪逃走的，那时他还是衙门的仵作，在他们出逃的第二天夜里，牧正阳就在城外三十里外的客栈被人杀了。
林溪记得，那时候是春天，风很大，客栈里的开得正盛的离开被风吹得满地都是，似乎离别早已注定了。
吃过晚饭，刚好夜幕降临。
牧正阳让林溪早些歇息，第二天还要赶路，而他则去让客栈的小二帮他把马喂饱。
可刚出门没一会儿，他就急匆匆跑了回来，就像当时离开家那么突然，不待林溪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已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装进包袱，全挂在了她身上。
她还记得他的话：“林溪乖，从窗户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爹，要是爹今晚没有来找你，便自己离开，拿着这些东西，去荣江县，找一个叫路尧的伯伯，他会照顾你的。”
当时她害怕极了，含泪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他含泪抚摸着她的小脸，“傻孩子，爹爹自然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只是现在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听爹的话。”
他的语气发了颤，可眼神却很坚定还透着不舍与心疼，即使她当时只有九岁，却还是感觉到了离别的意味。
可看着他的眼神，她又说不出违逆他的话，跟着他验尸多年，她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那好吧！我不会走远的，爹爹要是出来了，站在院子外一叫，我立即出来找爹爹。”
“好！”他将她搂在怀里抱了一下，便决绝地将她抱出了窗外。
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她很害怕，害怕这就是永别，害怕以后自己会是一个人。
“呜……”她突然哭出来声，连带着爹爹也哭了，他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她摸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趁着夜色，溜出了客栈，跑到客栈后的草丛里躲了起来。
金阳县的春天夜里很凉，她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一直竖着耳朵倾听，就等着爹爹叫她。
可惜……
她听到的只有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她的心“咯噔”了一声，跌跌撞撞来到客栈后门，却见客栈里的人已被一群蒙面人团团围住，而她的爹爹，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明，在他身边，一字排开跪了好多人。
她想冲上去救他，可是在手要触碰到门的瞬间，她似乎听到爹爹在让她别去，她微颤的手停了下来，转而紧紧捂住了嘴巴。
蒙面人的要求很简单，谁能交出她便能活，要是没人说，爹爹也不说，所有人都要死。
他们的目的一是逼爹爹就范，而是想逼她现身，即使是她这个年纪，以及懂得人心的险恶。
风声呼呼长啸，那些无辜的人开始求饶、哭诉，他们的声音挠着她的心，身后似乎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出去，可是回想着爹爹的眼神，她定住了，要是她出去，她和爹爹只怕是难逃一劫，包括这些知情人都难逃一死，这样只会辜负了爹爹最后的希望。
她不敢动，她怕一动，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蒙面人的头领开始倒数，每十秒杀一个人，连小二和老板一共七个人，也就七十个数。
爹爹没说话，她也不敢动，当第一个人被砍死时，其他人哭天抢地说不知道，她吓傻了，那她第一次直面死亡，那个人还是因为她才死的。
有两个男人冲上去揪着爹爹的衣领将他提起，逼他，求他说出她的下落，可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一个字都不愿说。
那些人还是打骂他，怒骂他，可他却突然笑了，“我一辈子兢兢业业，从不做任何违背道德良知的事情，临死时自私一回，即使下地狱，我也认了。”
那些人傻眼了，他们也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儿女，自然知道在死亡面前，人都是自私的，他想要守住他的孩子，他们又岂能撬开他的嘴。
七十个数数完了，所有人都倒了地，而她已哭得头痛欲裂。
蒙面人的头领开始折磨爹爹，她记得，他的刀子一一划过他的手筋，脚筋，可是他始终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一声，她知道，那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而她，唯有好好活着，方能报答他的所有恩情。
她慢慢起身，一步步退进草丛，在她晕过去前，她好像听到爹爹说了一句话；“好好活着。”她不知道这是她真的听到了，还是梦里梦到的，不过为了他几句话，她始终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客栈最终被大火所吞没，爹爹也与那些人熔于大火之中，在大火过后，她悄悄去那里装了一杯尘土，再悄悄返回城里，在牧家祖坟旁边，给爹爹立了一块无名木碑。
十几年了，木碑早已被雨水腐蚀殆尽了，唯有她当时一个个放上去的石头还在，只是上面已被荆棘杂草所缠绕，要不是她知道爹爹在这里，只怕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小小的石头堆竟也是一个人的坟墓。
“爹，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来看您！”蹲在坟前，她泣不成声。
路知归三人默默来到一旁清除坟墓周围的杂草，十几年没有人清理，荆棘早已泛滥成灾，好在他们的决心够大，小小荆棘，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待他们将小小的坟堆恢复应有的面貌时，路林溪的心情也平复了，其实所有的眼泪在爹爹死后的那一年，她漂泊无依的那一年，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今天，也只是触景伤怀罢了。
不过刚才的回忆倒是让她想起来一些事情，她记得她和爹爹逃走的时候，爹把他的手札带上了，在蒙面人的头领问他，她的下落之前，那个头领好像在翻看爹爹的手札，这么说这些人是因为爹爹查的案子才找上他的。
既然手札在那些人手里，那为何手札会到了娘手里？
她和他们是一伙的？不至于啊！那个时候她刚嫁到邵家没多久，爹爹自愿放她离开，并没有挡她的道，她对他即使没有了感情，也不会杀他的。
那为何手札在她手里，她又为何要还给她？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鹿路知归见她呆呆地看着地面，于是蹲在她身边安慰她。
路林溪仰头看他，即使她之前伤痕累累，但是路家还有眼前的哥哥，是他们，让她再次体会到家的温暖，是他们，让她再次安定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她觉得安心多了。
她冲她咧嘴笑笑，即使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可是笑起来，还是如阳光一样明媚，“哥，我没事了。”
“嗯。”听她叫了这声哥，他抿着嘴笑，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