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很漫长,张四最后哭着晕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的光芒照进屋子里,晃得他眼睛生疼,他躲着翻身来去,被撕裂的疼痛拉扯得倒吸一口冷气。
熟悉的痛觉隐隐约约,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一般,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贪念那一点点的温暖。
整个身体也很不舒服,头偏着偏着的痛,嗓子已经哑的叫不出来,试着张口,沙哑的声音像极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他这内心的苍凉,倒还真像个历经磨难的老人了。
半截心入了土。
强烈的身体不适,容不得他多作思考,埋在被子里便沉沉睡去。
睡得天昏地暗,日月如梭。
顾七惦记着他,在外面怎么玩也不得劲,吃野食也吃不香,心里总感觉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想到昨天晚上的场景,心头一痒,便急匆匆地赶回来。
他走进屋子里,感知到屋子里并未有张四的气息,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仓皇地推开门,看到正窝在床上的一团,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地放慢脚步,蹲在床边帮他掖好被子。
张四睡得迷迷糊糊,身体的不适却未曾有减少,脸颊很烫,喉咙很干,身上也烫得有些灼热,浑身冒着汗,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昨晚残留下的遗迹,更是痛苦非常,他很想起床去清理,但浑身无力,偏偏也叫不出声来,也只得一个人捱着。
顾七蹲在他面前,听见细微的如猫叫般小声小气的叫唤,他凑上身去,这才发现张四的身体不对劲。
滚烫的气息,仿佛一个大火炉子,稍微一凑近,灼热的气息便扑到你身上。
他拍拍张四烧得通红的脸,“阿四,阿四……”
张四烧的厉害,神智也不太清醒了,断断续续地就开始哭起来,顾七慌忙地拭去他的眼泪,着急地话也说不全,“小六,去叫大夫……”
空气中没有人应答他,顾七这才想起,小六被他派去照顾那个人了。
他羞愧之余,安抚身旁的人,“别哭,我这就去叫大夫……”
转身地他被张四扯住,也不知道还生着病的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仿佛是依着半生的力气在拽住他,他回过头,就掉进张四那沉沉如死水的眼眸中,微风又一次吹过湖面,却不再起一丝波澜。
他听见张四说,“我们注定不能求善终了。”
有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注定是一道坎,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这道坎已经很难跨越了。
他心里纵然再有不甘,眼前更重要的事,还是要把人给治好。
他不住地安抚张四的情绪,张四仿佛呆滞了一般,只是扯着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们注定不能得善终了……不能得善终了,不能得善终了……”说着说着竟掩面大哭起来,顾七好不容易得以挣脱,看了看哭泣得让他心口生疼的张四,又顾及他的身体,只得转身去寻大夫。
张四在他转身离开后,停下哭泣,眼角上哪里还有半点泪花,他冷漠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一步一步,未曾回头。
彼时,他总喜欢盯着他看,每次都把他看得个满脸通红,让他很是不好意思,就忍不住念叨他几句。
他总是一副,随你说,我错了,但我就是不改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得紧,那时候,张四就在想,怎么有男孩子可以可爱成那个样子。
而如今,终于还是多看两眼都心烦了么,也对,老夫老妻,哪里比得上新婚燕尔。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冷静地躺在床上,仿佛一个丧失求生意志的人,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拿出小刀,面无表情的沿着血脉的方向割去,自始至终未曾皱一下眉头,他麻木地做完一切,躺在床上,感知血液正沿着身体的方向慢慢流失,意识也逐渐模糊。
哀莫大于心死,我们注定不死不休。
顾七带着大夫匆匆忙忙赶来,就看见这样一副场面,那人脸上带着诀别的恨意,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血液已经沾染了大半个床单。
他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一下子竟忘了上前,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去抱住那人,嘴里不住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这样……”
他魔怔地抱着他,大夫医者仁心,知道这人失了智,对着他的脑后就是一掌,顾七太过专注于张四的情况,以至于连毫无功夫的柔弱大夫也能轻易将他劈倒在地。
他失去意识前,一直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仿佛要将他刻入自己的骨子里,永生永世,难以相忘。
大夫无力地叹口气,这种事情,在深宫大院他见得多了。
这两人的关系,稍加观察便可得出结论。
生死离别是看不完的,倒不如看惯。
他上前察看张四的情况,割腕自杀,好在没有割到要害位置,偏离了几公分,将伤口细致处理好,哀莫大于心死,医者相救,但最终就得了他自己的也只有他自己。
观察他的脸色烧的不正常的通红,衣衫半开,还残留着某些印记,他脱开他的衣服,更加仔细地察看,当看到夹杂着血丝和某种白色液体的地方,还是忍不住心惊,这得是多么非人的折磨啊。
不过做好大夫份内之事就好,虽然在心里很是同情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少年 也有些唾弃这斯文败类的小少爷。
他仔细着给他清理好那个地方,再拿出药膏,细致地涂抹开来,红肿的,被撕裂得厉害,饶是这次再有心理准备,看了也是触目惊心。
张四是被痛醒的,他废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道风气骨的老人,叹息着一遍一遍给他用湿帕子降温。
看到他醒来,老人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仿佛刚刚那些同情,不忍,都是他的错觉。
张四浅浅地勾起嘴角,虚弱地正想要开口,大夫赶紧制止他。
从随声携带的医箱里拿出两个木盒子,放在他的床头,“半个月内,不要再行房事。”
张四点点头,算是应了,并未去看过躺在地上的顾七一眼。
大夫依旧冷着脸,“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张四知道他是想安慰他,面上含笑点头,心里却是想着,可有些东西,你真的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