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赶上车队已经是夜里子时。
百里候宁难得觉得疲倦,燕离倒是还好,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车队歇在驿站,此时处于缮城。
车队停滞不前,已经有一天。
缮城城门前有一条河,城内百姓用水全倚仗于此。而缮城瘟疫横行,至此为止,几近亡城。
城外还盘踞着别处乡镇里逃难的难民,缮城城主死活不愿意打开城门,难民聚众,围成一堆,百里候宁进城时入了夜,流民们在外头聚集点了篝火,都是心不在焉的颓废样子。
还有几个病怏怏的,孤独的待在城墙外头。
“他们在缮城里。”百里候宁看着手上的鸽子,是寂阎在城里头报的信儿。
“今晚怕是进不去了。”燕离皱了皱眉头,城外盘踞着的流民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有几个手里拽着包袱,只等他们叫开了城门,就一股脑全部冲进去。
“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进去。”百里候宁扫视周围,停在了最多人聚集的篝火上,淡然自若的走了过去。
这里所有人,都好些日子没有洗过澡了。
身上肮脏污臭,难闻的很。
连燕离这样在沙场上摸爬滚打闻惯了血腥气儿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
刚欲开口喊百里候宁回来,却见他直直走了过去。
“倒是没有一点王爷架子。”
燕离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百里候宁的背影,忽然失神,“也不枉费我念着你这么些年,”
燕离低头轻笑,迈步跟了上去。
百里候宁弯腰,轻声问道,“这夜里寒,我能否借诸位的火过个夜?”
为首老人半合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闻言抬眼瞧了瞧,冷眼嘲讽道,“看公子这光鲜亮丽的模样,难为你看得起我们这群流民。”
百里候宁淡笑,“老伯说笑了,”
老伯旁边坐着个姑娘,眼睛亮亮的,还倒映着篝火的光,“您是个贵家公子吧?可是进城寻亲的?”
姑娘又往百里候宁身后瞧,“后头那个是您的兄弟吗?”
“我是个大夫,”百里候宁轻声道,话音一落,不少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百里候宁淡然继续,“是帝都里来的,”
“你骗人!帝都来的大夫今儿个大早就进了城,说是给我们瞧病,迟迟不见人影!”有个夫人直接站起身,言语激烈,情绪波动极大。
百里候宁始终保持着淡然的样子,可周围不少人,听了那妇人的话,原本好不容易有些情绪的眼睛,有慢慢垂了下去。
“谁会给我们瞧病?我们没钱没势的,连个城门都进不去。”
“那些当官的,巴不得我们死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说什么帝都来的大夫,好些兵将围着他们,我们连个人脸都见不着,他们倒是进城的快,脚底抹油似的,生怕我们染了什么过给他们!”
“原本以为到了缮城,多少有个地儿可以歇着了,谁曾想……唉。”
“呸!狗屁世道!垃圾官府!”
周围叽叽喳喳声音不断,有人默默擦泪,有人怒骂不断,也有人兀自出神。
百里候宁下意识看着城门,借着月色,勉强能看清城门上刻着的字,大的占了整个门:
流民止步 擅入者死
“呵,我们这样的人,死也就死了,一条烂命,值不得什么大钱!”
“对!大不了明儿这贵公子进城时,城门一开,我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
“老子干翻他们!”
周围不少青年义愤填膺,情绪高昂。
“各位!”百里候宁抬手喊停,环视周围近百个流民,大多不过是老弱妇孺,少许青壮年,也只是得些莽撞的情绪。
“我确实是帝都城来的大夫,在这里,我对天发誓,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会亲自诊脉,若有病症,县衙发药医治,若平安无事,县衙自会给你们安排住处,收容诸位!”
百里候宁声音不大,却真切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却群起而攻之:
“你说医治就医治?一两药比我命都贵,纯心讨我们玩有什么意思?”
“县衙?这普天之下哪个倒霉催的县衙还管上我们了?”
“公子,你怕是空怀了什么医者仁心的大志,口口声声的皆是妄言!”
“大兄弟!趁早睡一觉吧!今儿个还有些篝火,也还有些暖和,待到明儿趁早些进城过你的安生日子吧!”
众人大多唏嘘,最开始冷眼瞧着他的老伯,默默睁开眼睛瞧着,又默默阖上眼皮,懒得理会了。
倒是那个姑娘,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满怀期待的问他,“真的吗?”
百里候宁对上她的眼睛,认真的点头,“句句为实。”
老伯打了个哈欠,拉了拉小姑娘的裙角,“清言呐,早些歇息吧。”
“也不知道你这儿事事喜好存点盼头的毛病何日能改改,满怀期待然后落空的感觉又不好受。”老伯瞧着姑娘,姑娘却摇摇头道,“万一是真的呢?”
“各位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就信他一回吧!”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作用?”老伯叹了口气,倒是没有睡意了,只是瞧着燃烧着的火堆发着呆。
“有,”百里候宁说的掷地有声,“你们信我,听我安排,我带你们进城!只要你们信我!”
百里候宁说完,有一霎那的寂静。
却没有人理会。
只有站起身来的清言,怯生生的点头,“我信你。”
清言说完,又大声的重复一遍,“我信你!”
周围稀稀拉拉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不同的语气和态度,但是多多少少,中间都掺假着属于他们的期待。
月亮悬挂在夜空里,月光却洒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燕离始终安静的看着,不发一语的瞧着百里候宁淡然自若的样子,他在琢磨百里候宁的想法,大半确实琢磨不透。
对于百里候宁这个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