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先生请进。”
收到天子刘协的回应，诸葛亮瞅了一眼伏完，而伏完朝他点了点头，诸葛亮方才又理了一理衣角，迈前地踏入帐中。
眼前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大，长相也清俊儒雅，穿着一身朴素的暗红锦袍，头戴冕冠，因他还未及冠，冠上垂有若干串珠玉，反而显得他稚嫩非常，一点也不大气。这人明明身份极是显赫高贵，但却戴着最最平常的服饰，神情也淡淡然然，即便当了多年的木偶，眉宇间也不见任何阴霾。
一双眼眸就像星辰大海，深沉隐忍却不失仁爱，整个人也偏向瘦弱型，让人好奇他这文弱的体形是如何坚持了那么多年压抑。
这就是当今天子么？
诸葛亮注视眼前的少年，暗地感慨。
诸葛亮的对面，少年也在打量诸葛亮：此人目测年纪也不大，却嘴角含着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一股从容自信的味道，兼之相貌英气，神采飞扬，更有一种名士的风范，着实博人好感。
此人是谁？——为甚么会自称草民？
天子默默地思忖，也注意到了细节：这人名叫诸葛亮，自称是草民，却代表冀州牧袁公……这是甚么意思？想到这里，天子便问：
“你是草民，为何又说要代冀州牧袁公呢？”
诸葛亮想了一下，才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挑了挑眉，天子觉得有趣非常，问道：“甚么是真话，甚么是假话？”
诸葛亮道：“真话会让陛下蛰伏，假话则让陛下当一辈子傀儡。”
傀儡？！
略有恼怒地，天子道：“有话还请先生直说，不要遮遮掩掩的。”
诸葛亮长舒一口气，便道：“好罢，请容亮直言罢。”
左右环顾，诸葛亮望见帐内只有他和天子俩人，便知天子也是有心想与他密谈，径直地道：“其实，亮乃兖州牧曹操麾下的军师！”
一语既罢，天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曹操的军师？……诸葛亮是说他乃双面派么？一边帮曹操，还一边帮袁绍？！
诸葛亮快言快语，说道：“选择曹操远比袁绍好，可惜现在袁绍势大而曹操微弱，陛下若选曹操而弃袁绍，袁绍决计会发兵攻打曹操，到时曹操只会迎接覆灭的结局。”
“你……”呼吸急促地，天子似乎想到了甚么。
诸葛亮再道：“其实，曹操也有心想迎接天子您，但因袁绍的缘故，他没法请来天子您。”
天子：“……”
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是在替曹操刷存在感么？——曹操也效忠汉室，只是碍于袁绍的强大，不得不暂避锋芒？
诸葛亮再道：“亮心向汉室，亦愿匡扶汉室。而今北方有能力者，乃是曹操和袁绍。只是曹操现在势弱，而袁绍势强，并且袁绍是真真正正的枭雄，并不心存汉室！并且，如有机会，他说不定会另立新朝，来个改朝换代。”
诸葛亮一席话，直接把天子说懵了。
尔后，天子才注意到诸葛亮说了「北方」两个字……敢情还有南方？
天子呆呆地望着诸葛亮，一时茫然，不知前路如何。
定了定神，天子道：“既然袁绍如此强盛，那你又为何要劝朕去邺城……？”
——既是这般，有他没他，都一样罢？
诸葛亮道：“袁绍迎接陛下您，是为了保全自身的名声与面子，而曹操虽是宦官出身，其自身谋略不亚于袁绍。只是，陛下若去曹操那里，会被袁绍忌惮；因此，不如陛下先去袁绍那里，且能苟活一时。”
天子眼角抽了一抽，实在佩服诸葛亮的说话的水平：理糙人不糙——就算诸葛亮是替曹操说好话，但这也太……不知为何，天子忽然生出了这种感觉：无论去哪里，区别在于早死或晚死么？
“那朕谁也不选。”抬起下巴，天子慢慢地说。
“不。”诸葛亮不给天子反驳的机会，“陛下可应袁绍的请求，至少还有绝地逢生的机会。”
天子瞠目结舌地瞪着诸葛亮：实是佩服诸葛亮很没礼貌地直呼那两位诸侯的大名，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是他诸葛亮名义上的主公啊？敢情……？眨了眨眼，天子又好脾气地问道：
“……如何绝地逢生？”
“陛下呆在邺城，袁绍必觉如鲠在喉。”诸葛亮微微一笑，“事实上，迎接天子您来邺城，不是袁绍主动提出来的，而是他的第一军师荀彧提议的。”
两眼一亮，天子微微地激动，轻呼道：“荀彧？——那位自小就有「王佐之才」赞誉的荀文若？颍川荀氏家族的人么？……荀家个个都出挑啊！”
似是想起荀彧的先祖前辈们，天子甚是动容：荀彧，字文若，其祖父是荀淑，字季和，任朗陵令，有高才，汉顺、桓之时十分出名，生有八子，人称「八龙」！
而荀彧，正是八龙之二荀绲的孩子之一。
而那荀绲，貌似还曾任过济南相。
“是的。”诸葛亮迟疑了一下，“荀文若虽然效力袁绍，但他心怀汉室，如果陛下能够离间荀文若和袁绍，便能斩断袁绍的臂膀。而且，袁绍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是一位值得追随的明主。”
提及「明主」两字，天子的眼神明显地锐利起来，冷淡道：“袁公不是明主，那曹公便是了？”
“既是，也不是。”诸葛亮替天子刘协冷静地分析，“袁绍人多势强，虽敢用人不疑，但其自身的才能却比不上曹操。曹操，除了势少、出身低劣，却比袁绍好些，但也只是个人品性方面的比较罢了。若是搁到外人眼里，皆会择袁绍，而弃曹操。而袁绍若要一心对付曹操，曹操也没法子反击……陛下，您还不明白么？”
“明白甚么？”天子心下一紧，明知故问。
诸葛亮叹道：“两人皆是龙凤之姿，与别的诸侯有所不同，若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皆能创出新的格局，尤其是袁绍，早已具备纵横天下的实力……而曹操目前仍是忠于汉室，只是实力太低，有心无力。敢问陛下，您想复兴大汉么？”
看着诸葛亮，天子陷入沉默。
天子初与诸葛亮相会，压根料不到诸葛亮不按套路走，各种坦白，弄得他措手不及。
不是没想过使者前来游说他该去哪儿，但天子他从未料到舒服诸葛亮这一款儿：这个家伙年纪也不大，理论上阅历也不应该高，但观言行，却像一名手腕丰富、经验老道的明臣，完全打破了天子的认知。
天子甚至在想：是不是他眼界太低了，以至于像他自己或者诸葛亮这类的少年，其实很多很多？
毫不退却地，诸葛亮直视天子的眼睛，重复地问道：“陛下，您想复兴大汉么？！”
回过神来，天子哂笑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横竖天下都乱成这副样子，即便他有心想要收复山河，亦无计可施也。
诸葛亮道：“那么，亮有一法，能让陛下再统汉室，不知陛下敢信否？”
天子定定地打量诸葛亮，天子道：“先生请说。”
不知不觉，天子也改变了对诸葛亮的看法，直呼他为「先生」。
诸葛亮道：“请陛下接受袁绍的提议，前往邺城定居。”
天子：“……”
天子静等片刻，眼见诸葛亮又不说话了，便道：“然后呢？”
诸葛亮道：“然后，陛下伺机行动。陛下可用自身的魅力，先将荀彧说服，尔后等到袁绍对陛下您不满时，您再向荀彧先生哭诉，向他求助。”
天子：“……”
天子风中凌乱，又道：“还有么？”
诸葛亮道：“相信荀彧先生定为陷入为难之际。而荀彧先生的反常，绝对会被袁绍察觉……假如袁绍察觉了，必定会有所行动，到时荀彧先生或是远离天子您，或是被袁绍卸任软禁，再加上城中流言，皆会认定陛下您被袁绍忌惮。这样，就算大家不想解救陛下您于水火，亦要挽留汉室仅剩的威言。”
天子眼皮跳了一跳，领悟了诸葛亮之计：无非是忍辱一时，苟活下去，再想方设法地招募勤王之师，就像当初董贼乱汉，而关东诸侯兴兵讨伐董贼——袁绍若对天子不利，天子亦可暗发血诏，召集心怀汉室的忠心诸侯们去讨论袁绍……甭管对方是不是向着汉室，但能围攻袁绍，亦对他也有好处。
唯一在意的是……
不晓得那天真的发生了，是否会有诸侯们愿意讨论袁绍呢？
毕竟袁绍的实力，乃是当今最强啊！
瞅着天子神情犹豫不定，诸葛亮道：“陛下还有疑虑？”
天子点了点头，回道：“万一……打不过呢？”
诸葛亮道：“遥远当年董卓，其势强否？被一群诸侯们征讨，最后又如何了？”
最后，董卓自知不敌，便辙逃洛阳，而偏居一隅。
两眼一亮，天点欣然道：“先生所言甚是。多谢先生，令朕茅塞顿开。”
就这样，经过诸葛亮这一番不留余地的抹黑袁绍而有意地抬高曹操，天子深以为然，并与诸葛亮初步达成共识：就去邺城一搏，再趁机地……
轻叹一声，天子觉得前途果然曲折。
但他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