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指摩擦着抠了抠,用力一撕。
丑陋的人皮面具被撕开,昏着的人察觉到异样,抬头握住她的手腕,她突然手里的棉布滑落。
秦栗原本觉得他虽然皮相丑陋,但眼眸清净明亮,不似极恶之人。现在一看,他鼻梁挺拔,面貌英俊,她心底里的探究之意加深。
手腕被死死的抓着,她抬眸看见他细长的黑睫分明,局促道:“你发烧了,我就是帮你擦擦身子,无意冒犯。”
鸣珂松开她的手腕,她觉得隐隐发痛,刚想伸手揉,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人皮面具,踟蹰着开口,“那啥,真是对不住了,还你,”双手奉上。
“无事,”男人低沉冷冽的嗓音,无血色的唇微启。
“多谢。”
秦栗没有应答他,捡起地上棉布的,从柜子里取了一方干净的继续为他擦拭,看着这张俊脸,秦栗脸上竟难得的带上了几许绯红。
又去熬了药喂他服下,他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秦栗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青丝垂到腰边际,清瘦的背影忙出忙外的,鸣珂觉得自己寒凉的心升起暖意。
…………
翌晨,秦栗抓着钱袋子,带上帷帽就出门赶集了。
街道人来人往,热闹喧嚣。只是秦栗每路过一个摊贩,就能听到妇人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听说,秦庄那个女少主暴毙了。“
“我男人在秦庄做看护,说是原本禁在房间,丫鬟去送吃食,一摸身子都凉了一大截呢。”
“死了也好,好过发疯伤人。”
“秦庄里的阴气重,我总觉得她是幽鬼缠身。”
秦栗心下一紧,加快脚步,到秦庄门口,她看见的是屋外挂着白条幅,不自觉的攥紧手心。
她又死了,她穿过来的时候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这会又被人‘整’死了。
她采买了几身衣衫与几天的吃食,拎着大包小包的,背上还扛着菜篮子。她日前把马停在城外的林地里,集市与她躲藏的茅草屋距离遥远,骑马进城又过于招摇,一直到日头下了山,她才骑马回到茅屋。
她一进屋,就看见一大雕立在窗边,时不时展着翅拍打着,鸣珂支起身子靠在床沿,手里握着她的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阿让。”
“误会,误会,自己人。”
大雕带着灵气,能识人,一见秦栗就飞进屋子,靠立在桌子上。
秦栗从大雕爪子上取下绑着的字条,快速看了一眼后,阴霾尽散,用烛火将纸条烧尽。
她眉头舒展开来,乐呵呵的说:“我的好阿让,辛苦你了,我这就去给你拿肉干。”
小八传来消息,一切无恙,计划照常,突觉柳暗花明的秦栗,太开心了,笑着原地转个圈。
送走了大雕,借着烛火,秦栗替鸣珂臂膀的伤重新上了药,看着自己缝得歪歪扭扭,尴尬的说道:“哑巴,我女工实在不佳,这伤口缝得太丑了,不然赶明我给你请个绣娘重新绣。”
鸣珂咳了一声,差点把刚喝的苦药吐出来,他深觉这姑娘内心有种逗逼的属性。
他们两人彼此都有心事,被秦栗这样一调和,都没那么忧心了。
“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做饭。”
前世作为大龄剩女,秦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能力很强,擅厨艺便是其中一项。
“把猪骨头熬成汤,补身体最好,”秦栗絮絮叨叨的念着。
她一袭白绫素裙,青丝也仅用木簪简单的绾起一边,不说话时气质清雅如兰,一说话……分分钟垮掉。
“我爱吃面,你就随我吧。”
把面擀好,下到锅里后,她哼着小调。
“啦啦啦……你看着碗又大又圆……”
“这面又大又宽……”
“你在念叨什么。”
“我这是嘻哈,freestyle!”秦栗边捞锅里的面,边解释。
“什么大……”
鸣珂有着好笑的摇了摇头,觉得她哼唱曲调简直的闻所未闻,这姑娘有些举动太不正经了,实在不像深闺淑女,但要说她只是一介村妇,他绝不相信。
“来吃饭咯。”
她笑呵着把佳肴端到桌子上,招呼鸣珂。
经过休养,又用小八家的药,鸣珂已经能起身行走了,他筋骨刚硬,加上年轻恢复得快。
“先喝碗骨头汤,我熬了挺久的。”秦栗递上盛好的汤。
鸣珂一口气喝完了,他许久没喝过如此好喝的汤。
“好喝吗?”抬眸看见秦栗朝他浅笑,心口一暖,似春雨里洗过的骄阳般。
“尚可。”
被肯定的秦栗,十分欢快的替他盛面,又夹了几块盐焗鸡放到他碗了。
“这可是老字号的鸡,咸香咸香的,可好吃了。”
盯着灵动的笑颜,他的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熠熠生辉,不由自主的问:“你多大了。”
问题问出口,鸣珂才意识到,自己作为被钳制的人是没有资格提问。
“十八。”
秦栗倒是毫不在意,“你呢。”
“二十五。”
“你这个年岁应是生子了吧。”秦栗专心啃着鸡爪,随口问着。
鸣珂心里一顿,他这年纪确实也该娶妻生子,他也确实已经定了亲,皇帝赐他与南蒙的公主喜结连理,既能壮大他在朝中势力,又多了南蒙一系的支持。从前的他,只看中利益得失,自然听之。
可这一切却是一场阴谋,权势的最后一块羞布被掀开,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棋局里的弃子。
秦栗见他面上流露出别样的神情,突觉自己吃饱了撑,闲事管得太多。夹了鸡胸肉往他碗里,“多吃点哈。”
“无子,亦无娶亲。”
秦栗嘴角一抽,暗恨自己怎么那样蠢啊!怎么专戳别人心窝子,这鸣珂怕必想起自己未婚伤心事,二十五岁放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大龄未婚剩男啊!
这兄弟长得仪表堂堂,咋混得这般惨,真是世态炎凉,帅哥都没人要。
“大兄弟,同道中人呀,别愁啦,身体养好,爱情会有的哈,”秦栗陪笑着,试图挽救。
鸣珂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这说法实在新奇,“同道中人?无妨,我觉得更好在后边。”
“你看得开就好啦,也别看得太开。”秦栗暗想,大帅哥一枚,要是对红尘死了心,出家当和尚,就罪过了。
用过饭,鸣珂想到自己白吃白喝,便主动请缨帮忙洗碗,秦栗最讨厌洗碗,乐着让他洗。
秋风阵阵袭来,秦栗打了个冷颤,“天凉了。”
转过头看着鸣珂一身短打布衣,想起日前在衣铺子对着老板谎称给相公添置新衣时的尴尬,“我给添置几身青衫,你从前那身铠甲,万万是不能再穿了,太惹人怀疑了。”
那身玄色铠甲,等闲的将士怕是没资格着穿的,他阶品应该挺高的。
“嗯。”
秦栗转而背对着他收拾着添置的衣物,把他之前衣物和配饰之物叠放起来,放置于床底下。
“还挺重的,我一并放这下面了。”
“哐啷!”秦栗看过去。
“碗碎了。”鸣珂耷拉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
话音刚落,又哐啷了一声,鸣珂觉得自己又必要解释一下,“我第一次洗碗。”
秦栗仰头无奈的看了一屋顶,把衣袖挽起来,“我来吧。”
“不必,快好了。”
秦栗争不过他,算了,她就不信他能把碗全摔了。
“多洗几次便熟练了。”
“什么几次,你伤已不大碍,你过两日就可以回家了,与家人团聚了。”
“别想赖在我这儿不走啊!”
鸣珂垂下眼睑,“我暂时……无处可去。”
“啥,怎么可能,”秦栗捡他的时候,那么多兵士护着他,他八成显赫功勋之人。
“我身上有麻烦,收留你不得,你懂吗?”驱赶之意明显。
“我知道,我不怕麻烦,”鸣珂启唇。
“可我怕啊!你非岛里的人,让人知晓了,我也会有麻烦……你懂吗?”
秦栗不得不赶走他,计划大约就在这几日了,若因他出了什么纰漏,或是怕他赴险,她都难安。
他低缓道,“我知道了。”
晚上两人照例睡在相对着两个炕上,秦栗有些烦闷,这尊大佛说他知道了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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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珂,你好好看家,我去地里翻翻土。”
天空犹被冲洗般,一片蔚蓝,秦栗扛着锄头迎着上升旭日出门。
我翻,我翻,我翻。
秦栗屈膝蹲在地里,埋头苦干,豆子从泥土里冒出头来,今日收成颇多,刚采摘下的新豆毒性太烈,拿回去多晒几天太阳,就能成最好的药引子。
她把鲜嫩的豆子都装进荷包里,小心翼翼的藏在手袖里,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去。
离茅草屋还有一段距离,秦栗耳朵一耸,听闻兵器撞击摩擦锵锵声,顿时一振,身体紧绷。
“快走。”
四周杀气腾腾,鸣珂拿着她的长剑,一个纵落跃到她面前伸出手臂护她在身后,前面的一众黑衣人相继飞扑过来,微风袭来,卷起了一地的落叶。
秦栗捕捉到他鼻尖上沁出的薄汗,他臂膀上的伤未愈,担忧道:“你还好吧。”
“看来姜老是狗急跳墙了,允了你们多少条件,连我也敢害,你们可知我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道:“受人之命,活捉秦栗。”
鸣珂将她往后推,自己冲上前去,她微一怔,这小子倒是知恩图报,不枉她救他一场。她从腰部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加入战局,四周丛林中潜伏着大量的黑衣人源源不断的冲出来,一时间刀光剑影,两人逐渐落了下乘。
秦栗发现他们所用的兵器均带纹路标记,岛里铸刀绝不会留标记。
“居然不是岛内人,”两人侧立背靠着喘息。
鸣珂补充道:“是绣春刀。”
秦栗一惊,居然是锦衣卫,又看见鸣珂臂膀上渗出血,“怎么多人,我们赢不了,大兄弟,看来我们今天要丧命于此了。”
“连累于你,我很抱歉。”
鸣珂低哑道,“终于知道你为何着急赶我走。”
他有挥剑砍了几个人,“我的命是你救的,”死在这里,报了恩,至少好过成为权谋算计的牺牲品。
秦栗心口触动,眼眶微热,认识不过数日,他竟愿与她同生死。
她穿越过来,名份上虽是少主,却受尽许多人的白眼,岛里的人讽她刑克,庄里人总想诬陷她非秦家血脉,与虎谋皮、虚与委蛇更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