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赤芍眨了眨眼睛，眼神极其无辜地看着忘忧，眼睛在烛火的照应下熠熠生辉，显得脸上的神色真挚极了。
如果不是对叶赤芍足够了解，难免会觉得叶赤芍是在寻人开心。可此时，她对面坐着的可是忘忧，一个被叶赤芍当作姐姐来看的存在。
忘忧听见叶赤芍的说法，掩面轻轻笑了一声。
“好了，别闹了，赤芍，我们来商量正事吧。”
叶赤芍看见忘忧忍俊不禁，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忘忧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
叶赤芍看向贾方婉，开口说道。
“听闻贾府几年前曾经遭遇变故——无意冒犯，贾小姐。”
叶赤芍停顿了一下，注视着贾方婉的神情，斟酌地选择用词，却看见贾方婉听见自己的话，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对自己摆了下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叶赤芍会意地点了点头，略去那些悲惨遭遇，只字不提故人逝去，家族兴衰趋势，只是点明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疑点最多的地方。
“不知这把火，贾小姐可查清了是谁放的？”
叶赤芍没有说出自己得到的说法，而是试探性的提问，她想先看看贾方婉的反应。
贾方婉握着忘忧的手从不曾分开，现在却突然松开摸向一侧的茶杯——这是掩饰性的动作，叶赤芍注意到了——贾方婉不想让自己松开的举动显得太过刻意。叶赤芍一直警惕地盯着贾方婉的动作，只怕那只茶杯下一秒就飞向自己的脸。
却只见贾方婉向茶杯中倒满了茶水，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不慌不忙地放下后，贾方婉独特的嗓音才响起。
“当然知道。”
贾方婉说到。
“是家弟贪玩，不小心打翻了火烛，火星飞溅在门帘上，不小心点着了。但小孩子却万分害怕，不但没有及时对家中长辈说，还关起房间门试图掩盖真相，这才使得火势越来越大，酿成大祸。”
说到最后，贾方婉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的破裂，陷入不幸回忆的痛苦情绪染上白皙面颊——叶赤芍差点儿就信了——毕竟贾方婉此时的脸上表情真实，口吻真挚，叙述时的态度也如此坦诚，说出的内容又很是自然——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对此事有所调查，以及对白芨能力的信任，叶赤芍都以为是自己收集的情报出现错误了。
不说真话是因为还不够信任自己，叶赤芍想着。或者是，贾方婉自己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叶赤芍再次开口。
“前几日便听出贾小姐的嗓子似乎很不舒服，今日前来，我专门带了些花茶，贾小姐可以用来泡水喝，对嗓子极好。”
叶赤芍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包茶叶，递了过去。
贾方婉一动不动，叶赤芍的手悬空着僵持了三秒，忘忧看了看两人，好笑地叹了声气，最后自己伸手接过了，放在桌面上。
“你有心了，赤芍。”
忘忧得体地道了声谢。
“对了，我还认识一位精通医术的朋友，倘若贾小姐愿意，或者是这花茶并不起作用，我可以帮您介绍介绍。”
叶赤芍不间断地“释放好意”，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方婉。
“不劳叶小姐费心了。”
贾方婉看着忘忧的动作，并没有出声制止，也没有表示出什么额外的情绪，又听见叶赤芍仍然说个不停，于是客客气气地拒绝道。
“我的嗓子是被滚滚浓烟所熏而导致的。走水时正值夜晚，我已经入睡了。”
贾方婉解释道。既然叶赤芍想知道，那她就“全盘托出”——否则，几次的交锋，贾方婉早就知道叶赤芍并不是什么轻易放弃的人。
“后来，家仆发现火势，连忙赶来救我，但是时间仍是晚了，火势蔓延至我的院子，浓烟充斥房屋，等我被救出去时，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贾方婉停顿了下来，叶赤芍注意到她这次安静的时间稍久——似乎说话时间过长，对她本就有着无法修复的损伤的喉咙又是一种折磨。
“听起来着火地与贾小姐的屋子，相距距离并不远？”
叶赤芍试探地问。
这次，贾方婉只是点了点头，她看向忘忧，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忘忧握了握贾方婉的手，扭头对叶赤芍说道。
“赤芍，你随我来。”
叶赤芍挑了挑眉，跟随在忘忧身后，一同出了门。
忘忧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方，浓郁潮湿的夜晚中，这点光晕如同鬼火似的，绕过几条小路，忘忧将叶赤芍带到了一处不知什么地方的位置。
“你看，这里就是着火的位置，距离婉儿的院子不过短短四个拐角，正处于院子的西北方，而当时的风向，正是东南风。”
忘忧动听的声音解释道。
叶赤芍就这微弱的烛光，仰头打量着眼前的地方。
这点微弱的烛火在浓稠阴郁的黑夜中竟显得格外刺眼，灰色的云半遮掩了弯月，显得比往日更加惨淡。叶赤芍面前的小院只剩下了半侧墙壁，烈火在深红墙面上灼烧出漆黑痕迹——轻而易举地便让人能想象出当时的火势之猛烈。整座残破的院子就像是蛰伏在贾家中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想将过往的所有人吞噬。
确实是个悲惨的故事。
一个被贾方婉和忘忧编造的异常完美、毫无破绽的故事。
可也正因为如此，完美成了这个故事最大的违和之处，最大的缺口处。
既然贾方婉不好松口，那便从忘忧这里套取信息。叶赤芍想到。
“可是，忘忧姐姐，我听说的故事，却是另一个版本。”
叶赤芍虽然在和忘忧说话，可目光仍凝视着前方，看着眼前的破壁残垣一副痛心和难以置信的样子。
常言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人类的本质又多了一层，演员。
“嗯？你听到的是什么？”
两人一边往回走，忘忧反问道。
“忘忧姐姐，我那位朋友医术了得，即便是烟熏的嗓子，她也会治好，你说服贾小姐看一看吧。”
叶赤芍却不回答忘忧的问题，而是再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这次，忘忧对叶赤芍笑了笑，“好。”
一时之间，叶赤芍分不出忘忧话语中断真假。
两人很快走回屋中，叶赤芍心知自己今晚没办法再得到什么信息了，于是便起身告辞，贾方婉让忘忧去里屋再穿上一层外套——秋夜的凌晨，温度低凉。
叶赤芍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沙哑的声音喊住了她。
“叶赤芍。”
叶赤芍应声停下脚步。
“你根本不知道故事真假，更不知道什么敌人吧。”
贾方婉说到，语调不起波澜。
叶赤芍听了，转身对贾方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贾小姐不愧是聪慧过人，不过，我只是不敢确定罢了。”
其实，叶赤芍确实不知道。她今晚来只是为了套话。
“呵。”
贾方婉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果不其然。
“告辞。”
叶赤芍再次道别，一个飞跃消失在了贾府。
贾方婉坐在椅子上，盯着合上的房门看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秒钟后，她站起身，将桌上的花茶的包装撕碎，将里面的东西全洒在花盆中。
“婉儿，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忘忧走了出来，见叶赤芍已经离开——她知道贾方婉是想将自己支开，而她愿意配合贾方婉的一切做法。忘忧的手中还拿着一个斗篷，她为贾方婉披在了身上。
“好。”
贾方婉轻声应到，低头吻了吻忘忧为了拢自己衣领而举在自己身前的手，察觉到她的指尖微凉，于是伸手将其握住，一起向里屋走去了。
“谢谢你，忘忧。”
贾方婉侧头看向忘忧，这句话却迟迟未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