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钟粹宫西偏殿闹了一夜,三公主砸杯砸盏砸花瓶,虽然扰得别人不得安生,自己却“碎碎平安”。
悦心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人,早早就睡下了。她大概从皇额娘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意思,皇阿玛愿意信任她,但也不得不提醒她,她的万事都是皇上做主,由不得自己。
到底皇阿玛还是疼她更多,没有将她嫁给那个齐默特。
塞布腾回了科尔沁,日后再见就难了。而且至今也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兰远烟总觉得替悦心不甘心。
到底是悦心悟性不佳,还是她兰远烟技艺生疏,事情发展怎么如此这般不顺利。不过转念想来,悦心的个性,应该也不会使用手段得到心上人的心吧。
两情相悦最要紧,如若无缘,便也罢了。
大约是之前随着皇祖母念佛多了,心性也佛了起来,这般一切随缘。
兰远烟虽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完完全全的心态好罢了,但不是对世间美好的事物都无所求。即便她知道自己与弘暾之间隔着重重地山峦,亦不改初心。
皇上的赐婚还没下来,三公主那边便出了事,三公主的脸……一夜之间泛红起疹,十分骇人。兰远烟原以为是与那富察二小姐一样的招数,为了逃避赐婚,可是皇后娘娘一大早请了太医,此时已经在煎药了。
太医是皇后娘娘请的,被事先买通的概率很小,看来三公主那边真的出事了。只是,三公主的行事向来不靠谱,兰远烟留了个心眼。
三公主抱恙,同住在钟粹宫的悦心不得不去看看,兰远烟也跟着一同去了。
要说这些命好的公主小姐们,稍有不顺心就喜欢砸砸摔摔,着实败家。悦心和兰远烟小心地绕过那些碎片,看到三公主衣服都没换,躲在床上哭,看到悦心,哭得更厉害了。
三公主又恨又怨,恨自己命不好要嫁给那纨绔子弟,怨悦心运气佳,即便她试试出头还是不经意被悦心压了一头。
说到底,当今圣上更疼这位四公主。
兰远烟看到三公主的脸,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点绛唇的桂花露,虽然初用会有惊艳的效果,但因为配方过于急功近利,在正式上架销售前的测试时,点绛唇的学徒中就有出现三公主的症状,然而师父并不在意,只是强行加了一些东西进去,治标不治本。
兰远烟如实秉明悦心,悦心蹙了蹙眉,“三公主身边服侍的兰三娘何在?”
三公主如今这幅模样,兰三娘早已战战兢兢,虽然昨天太医并没查出桂花露有何不妥,但到底兰三娘也对桂花露的副作用心知肚明,因此悦心一喊,兰三娘直接跪下了。
“拖下去,打三十打板,赶出宫去。同点绛唇知会一声,如此资质平庸、心术不正之人,不可再用,否则内务府不会再采购点绛唇的任何妆品。”悦心几句话便把人打法了,这兰三娘也不敢求饶,只能生受着了。
兰远烟知道,悦心是想为她过去受的委屈出气,兰远烟虽然是点绛唇的小十二,但她们步步相逼,她也没必要装什么盛世白莲。
只是顺势解决了一个草包饭袋兰三娘,还会有其他人的。师父……不会轻易罢手。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悦心也并非来看笑话,更何况三公主不日就要被指婚,往后姐妹更难相见。见到如此情状,悦心难免心中不忍,开口道,“阿烟,你便留下帮三姐调养皮肤,养好了再回吧。”
???
兰远烟觉得自己掉进坑里了。不过,既然是悦心的托付,她也不忍心一口拒绝。
也好,留下来看看这三公主到底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说来也怪,按照太医的方子吃了三五天的药,饮食上也严格忌口,护肤上更是精简,三公主的脸却反反复复不见好。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虽然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是也不免打发人来问。
兰远烟觉得是时候请个出宫假,去找乐澜请与谢卿宁两位专家问问了。
“月烟妹妹总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不枉我日日挂心。”乐澜请一如既往没个正经,不过写药方的手没停下。兰远烟立在那里等他写完,又见他嘱咐了学徒两声,方才缓缓走过来,身上一如既往是让人安心的药草香。
“看你面色不大好,入宫劳累,注意身体。”兰远烟点点头,表示他给她开的药都有按时服用。又把三公主的情况与太医开的方子给乐澜请说了看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兰远烟又与乐澜请说了三公主之前在用的桂花露,但里面的成分也并未与药方相克,一时间道真没什么突破口。
虽说乐澜请留她用午饭,但终究没什么胃口。乐澜请又开了好些药,让兰远烟好生调养,兰远烟谢过不提。
“堂主,堂主要入太医院任职之事,怎么不趁刚才的机会说与月烟姑娘。”学徒一语道破乐澜请的心事,只见乐澜请干笑了两声,终究还是摇摇头。
自从上次分别虽然努力找寻她,甚至想过出京去寻,如今找到,却感觉两人距离越发远了。
就像刚刚抬手想唤她留下来用午饭,终究还是,只能看着她俏丽的背影愈行愈远。
“罢了,来日方长,若是有缘,总有相见、相守之日。”
到如今,这自我安慰的话听起来,忒凄凉,忒自欺欺人。是了,他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伤心人罢了。
随便在以前喜欢的面店叫了一碗牛肉面配上一笼屉包子,兰远烟觉得敞开胃口吃饭甚好,在宫中总觉得拘束了些,连带着口味也不好了。不知道谢卿宁吃了饭没有,兰远烟叫店小二打包了一份包子,如若等下他不吃,她自己勉为其难吃掉罢了。
扬州谢家的妆品铺子无论何时都是人满为患,好在西子姑娘心思细巧,看到兰远烟便留下她进了茶室,又上了好些扬州才有的精致糕饼。兰远烟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子,又看了眼精美的菓子,不由傻笑了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谢卿宁可算抽身而来。
“嗝……”还未等寒暄,兰远烟先打了个嗝。得了,看来她是赚不到委托金了,每次在他面前都狼狈得不要不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冷若冰山,可是在她面前她偏偏想卸下伪装。不然这伴手礼怎么会选这烟火气十足的包子啊。还不若送个从云惠那里学方子新制的护手霜,还能假装自己涂多了,蹭一点在他手上……啧啧啧。
不过如此小打小闹的计谋,都会被谢卿宁随意打发回来吧。
谢卿宁询问兰远烟来意,兰远烟将三公主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谢卿宁浮了茶盏,喝了口茶,才悠悠然道,“百花争艳,必有损伤。”
这话大有深意,是说宫中的女人为了争奇斗艳,去争夺一切,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也是在说,桂花露与其他引花入内的妆品相互作用了。
是了,她是悦心的人,想来三公主不会全然信她,自己又偷偷用了其他的。三公主爱惜面容,断不会真的损伤容颜去求得不用远嫁。而且圣心已定,难以转圜。
她只顾看药方和妆品是否有异样,竟然忽略了这个。说来,还是谢卿宁更懂女儿心呢。想到这儿,兰远烟眼底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被敏锐的谢卿宁捕捉到。
日后若想在他的心中攻城略地,得反着来,兵不厌诈嘛。若和其他女人一般只懂得矫揉做作,他反而不重视。
“对了,这是我店里的桂花露,你不妨一起拿回去。因我母亲肌肤敏感,所以里面的配料我十分斟酌。”如此,给三公主这种肌肤敏感的特殊时期使用,是最好不过的啦。兰远烟喜欢这种独门秘制私房妆品,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这是我给谢兄买的包子,还请谢兄笑纳。”兰远烟也不觉得这谢礼拿不出手,反而觉得自己这礼送得清新脱俗,自己甚是满意。
谢卿宁竟然也没拒绝,看到兰远烟一边说话一边忙着吃点心,便主动开口。
“既然喜欢,不妨都带回宫中吧。”谢卿宁倒是大方,让西子都打包给她。投包子报菓子,如此甚好。谢卿宁惊诧于兰远烟的容易满足,不过是些糕饼,她竟能如此欢喜吗?
“公子今天也真是奇怪,听到兰姑娘来了,马上就回卧房,我刚刚陪西子姐姐去收拾的时候,才看到那床上放了十几套衣服,结果最后公子大约都不满意,穿着今早那套去的。”小丫头们一边收拾餐盘一边快乐地聊起主人的桃花韵事。
“看来这兰姑娘真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啊。”
“嘘,莫胡说,小心西子姐姐听到,拔了你的舌头。”
“可是我听说……公子在老家是定了亲的,好像是扬州点心世家萧家的萧六娘,不然‘萧美人’的点心怎么会流水似的送过来……”公子平日不吃,都便宜了她们这些嘴馋的小丫头。不过自从公子晓得兰姑娘爱吃,她们便是一点点都捞不到了。
“我怎么听说是杭州妆品世家孔家的孔三娘啊,这才叫门当户对嘛……”
“研究的那么清楚,莫不是想做妾啊。”公子风度翩翩,不过对她们有大恩,人家明言拒绝她们以身相许,她们也不好过分毛遂自荐了,只好调侃调侃,聊以慰藉。
“嘘!西子姐姐来了,莫要胡说了,快快去干活儿。”
是了,若这些人中真有人做妾,也该是陪伴公子最久最为得力贴心的西子姐姐。
刚回到钟粹宫宫门口,兰远烟还来不及跟悦心说一声,就被人请走了。兰远烟自诩察言观色能力不错,估计出对方的态度不佳。此时直接跟着去绝对是下下策,万一她行差踏错哪一步遭人怨怼,此时去送人头大大不妥。
不是都说深宫中有些见不得光的处理宫女的法子吗?
“各位公公,小女子才从宫外回来,想先去跟四公主和三公主复命,一盏茶的功夫,请各位宽限。”
虽说这软言细语,分寸得当,但如今每日化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趋近于胭脂俗粉,倒也不怎么管用了。也好也好,若是太出挑,被有权有势的大太监讨去做对食可就麻烦了,麻烦大了。
“大胆,熹妃娘娘传召怎可耽误。”说罢,大有动手带走的意思。
小女子不吃眼前亏,兰远烟不再坚持,跟着这些人去了。左右她也磨蹭了一会儿,总会有人看到她被带走,到时候悦心稍微打听一下就知她的去处。左右她也是皇后娘娘准许悦心带入宫中的,总不可能被无声无息地了结。
想到这里,兰远烟登时有了底气,跟着他们往熹妃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