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心悦之人未来的福晋化新娘妆,可否?
未尝不可,只是这一单,得加银子。
原本弘暾的婚事定在九月,却不曾想竟因为战事与天相不吉,足足拖延到次年,也就是雍正六年的正月十五,才总算择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婚期。距离婚期还有十天,兰远烟便领了熹妃娘娘的命令去户部尚书府伺候未来的福晋。
兰远烟不是不知道,弘历信守承诺,五个月内也算想尽办法拖延婚期,花了不少银钱打点钦天监。天命不可违,终还是没有改变局面。
这五个月兰远烟一直把自己闷在钟粹宫中,鲜少出门,可能是怕听到关于弘暾的婚事。原也不过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罢了,因世事不如愿而短暂的意难平罢了。
罢了罢了,劝着劝着,悦心也便放下了。她有时候也很羡慕悦心,倾慕的男孩子也心悦她。悦心悦心,圣上取得名字当真是好。倒不像她,所有的姻缘不过远远散去的轻烟,又有谁会留心在意。
感春伤秋不是她的风格,打起精神之后的兰远烟将失恋中研发的新妆品都制了出来,拿给谢卿宁,竟然得到了他的夸赞,还说可以以扬州谢家和北京得意轩联合推出。
兰远烟知道,谢卿宁是在用扬州谢家的名号帮她打响自己的品牌和产品,不让她明珠暗投。不得不说,伤神的时候确实没闲着,每天沉浸在妆品研发中心,悦心看着心疼却也未曾劝,寄情于自己的事业也好,总好过每日郁郁寡欢伤心流泪。
兰远烟的泪早在听闻消息的那几日流进了,制完那一瓶桂花露,一切便算完了。余下的日子,不过是疗伤罢了。
如今好在,都过去了。否极泰来,是她在逆境中特别喜欢的一个成语,糟糕的事情到了头,接下来,都是开心的事情了。
伤心归伤心,即便胸口总感觉被压着一块巨石,感觉上不来气,但兰远烟始终也未曾少吃过一口饭食,宫里的东西就是美味,而且幼时的经历也让她各位珍惜每一餐。乐澜请入宫后受到熹妃娘娘器重,前途大好,不过没三日便会以给悦心公主请脉为由,来看看兰远烟,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兰远烟的身子见好。兰远烟也是在那次被乐澜请诊脉时,发现他眼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是啊,身边还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人。若是因为一段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姻缘伤人伤己,反而不好。
一路心思翻滚,她倒也到了学士府。富察马齐算是她的伯父,如此算来,她竟然还是这位未来福晋的姑姑,不过因为兰远烟来自皇后宫里,福晋知礼节也称一声姑姑只是含义大不相同罢了。
马齐伯父官居保和殿大学士,比她阿玛的户部尚书高出不少。说到父亲,她到底还是没有与他相认,原先想认祖归宗是为了弘暾,如今细细想来,那户部尚书府起始好容身的?光是二姐姐的言行,便让她心里不太安乐。
如此,便先这般吧。
这大抵是兰远烟在北京城度过最冷的一个冬季了。
学士府规矩对,兰远烟也是费了一般周折才见到了这位未来福晋。福晋眉眼生得好看,面盘圆润,是有福气的长相,也是适合做世子正妻的模样。算来,福晋应该比兰远烟还大几岁。
“虽是头一次与姑姑相见,但总觉得亲切。”福晋亲自扶起跪下请安的兰远烟,笑眼盈盈。不愧是大家闺秀,做事说话一切都很得体,“未来十日,一切麻烦姑姑打点了。”
兰远烟应下,还未正式开工便收了福晋许多赏赐。
怡亲王是当今圣上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兄弟,而富察氏不仅是大家族而且这位福晋自幼得熹妃娘娘青眼,婚礼自然繁杂,一丝错处也不能有。除了兰远烟,熹妃娘娘还派遣了两位自己身边的老姑姑,一位是给宫中小主梳头的,资历深厚,另一位是负责伺候熹妃娘娘梳妆的。由她们把控大的方向,兰远烟进行小心思的构造,如此便十分妥帖了。
兰远烟不仅妆化得好,而且适合福晋,福晋自然欢喜,又因为与兰远烟天然的投契,即使不用梳妆的时候也拉着兰远烟说了很多话。兰远烟讲述自己与妆品的故事,她也听得津津有味,是个极好极其捧场的听众。
不仅如此,还跟兰远烟要了许多妆品的小样品,说是要在闺中密友中宣传宣传。在北京城这么多年,除了悦心便只有福晋一位高门贵女这般待她。
婚期将近,怡亲王府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原是弘暾上朝回来后,便高热不退,皇上问询派遣了几批太医去就职,连专门负责太后玉体的太医都惊动了,可是无论多名贵的药材吃下去,竟然也是无用,三日下来弘暾竟然开始神志恍惚,目光涣散。怡亲王福晋每日守在塌前,眼泪都要流干了。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是上天要召世子去,凡间的医术如何留得住。
他还不足二十岁,正是青春好年华。
福晋问询,也是垂泪不已,甚至上书请求到弘暾塌前侍候。但毕竟还未举行仪式,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圣上并未恩准。富察大学士倒是明事理,也没有斥责自己的孙女,只是摇头叹息。
原本是因为疼爱孙女才选了这样一个好人家,如今看来,不知是福是祸。
兰远烟心中动容,福晋婚前只与弘暾相看过一次,便如此重镇深情,日后被写入《列女传》也不为奇。若是换了她那位二姐,早避之不及,盼着他一死就解除婚约吧。
兰远烟跟福晋告了假,进宫去找悦心,但却听说悦心早就被皇上恩准去了怡亲王府,兄妹情深,大抵如此。兰远烟也未在太医院寻到乐澜请的踪影,其实乐澜请知道兰远烟挂心,早就第一时间请命去照顾弘暾。
神医乐家都无法的话……那大抵真的无力回天了。
虽然决心放下他,但是无法将他真的看作萍水相逢转瞬错过的路人,兰远烟回到学士府,日日陪着福晋看医术、烧香念佛,十分勤谨。学士府都不由为她与福晋的感情动容,即便是亲姐妹也不能做到如此这般。
虽然兰远烟初审卑微,但福晋的母亲知道这孩子品性极佳,甚至动了收为义女的新思,但让兰远烟以不敢高攀为名婉拒。
弘暾是在婚礼前一日清晨,悄无声息地去了,临终前除了嘱咐悦心照顾好阿玛和额娘,在宫中更是要珍重自身,自己不孝之类的,未留下其他什么话。
不,其实还有一句,他终究辜负了富察氏,希望她不要因此受累,请求圣上做主为富察氏另寻婚事。富察氏闻言,哭晕了几次,上书请求参加丧礼,言辞恳切,却被圣上以不忍心为名拒绝,便自己在家着素服服丧。
弘暾便是这般,如云,来去自由,无声无息。
婚事不了了之,兰远烟可以回宫了。回宫前,她一个人溜达,竟然走到了客来酒家楼下,麻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竟然她泪流满面。
“兰姑娘让我好等,谢公子在二楼恭候姑娘多时了。”店小二看到被烟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兰远烟,忙应了上来。
谢卿宁?
他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她明明是漫无目的地游走。鬼使神差,兰远烟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谢卿宁按照悦心请客那天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不过这次只有他们二人。
兰远烟看着碗筷发呆,然后慢慢抬起手送了一口红油饺子进嘴,竟然也觉得食不知味。
“弘暾的死,可能有蹊跷。”谢卿宁看兰远烟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觉得心中隐隐动了一下,却不知道是为何,便单刀直入点出主题。
谢卿宁还是一张招惹无知少女抛花掷果的祸水脸,但兰远烟现在无甚心情欣赏就是了。不过,听他如此说,不能不说心底泛起了波澜。
谢卿宁看兰远烟眼底似有光亮,继续说道,“霓裳府在月思姑娘的打理下,名为富家子弟消遣娱乐的地方,实则是打探宗室秘辛之所在。”
“前些日子月思姑娘说,户部尚书府的富察二小姐,约弘暾见过面,正是三日前。”富察绯雨?她不是自己作妖搅合了自己的姻缘,如今又私下与弘暾相见,是何道理。
听谢卿宁说,月思听得不真切,但大概也是富察绯雨说她族中的这位侄女八字卜祥,十分克夫,反正就是动了搅合婚事的新思。
自己不要的,旁人亦不能去碰?
弘暾是谦谦君子,所以详谈时虽然房门紧闭,但里面跟着富察绯雨的贴身侍女,所以也不算独处一室。不过弘暾并为理会富察绯雨的胡搅蛮缠,表明了自己听从圣上与父母的安排,便无其他。
饶是富察绯雨愤恨,却也奈何不了。可怜她多年经营京城第一美人的旗号,却因为脑子不好使行差踏错,丧失了大好的姻缘,被庶出妹妹日日取笑。还因为上次的计谋,名声不佳,穿得玄乎其轩,竟然一时间也没有高门大户前来求取。
不过也无妨,皇室的优秀青年也不只是弘暾一个。四阿哥弘历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宫中传出来的风声,皇上、皇后和熹妃娘娘都属意富察氏的女孩子。
“你的意思是,弘暾的死大约与富察二姑娘有关?”
难道富察绯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竟然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不过,霓裳府一般是不允许客人带外食的,都是府内小厨房烧制的,难道富察绯雨是趁弘暾没注意加了什么东西?弘暾谦谦公子,正直坦荡,估计也没设防。
谢卿宁认为还有一种可能,上次富察二姑娘来他店里定制妆品,他闻到她身上有异香,她只笑着说是西域的朋友送的香料,被她放进荷包里,也没说什么就让侍女收起来了。
如今看来,那荷包中的香料有些古怪。
“你且安心吃饭,悦心在怡亲王府,等下我送你过去。”
“若是不来一趟京城,也不知道卿宁哥哥背着我密会佳人,好不风流。”女声清凉好听,如果夏日的冰镇葡萄,甜而不腻,声先至,人缓缓而来,是一个娇憨可人的少女。谢卿宁认出孔三娘,觉得自己没来由有些头痛。
“谢家哥哥,好久不见,六娘有礼了。”一个还不够,还来了一位仕女图中的清雅美人,柔柔弱弱。
兰远烟心想这谢卿宁艳福不浅,之间后面还跟着谢卿宁的贴身侍女西子,请求谢卿宁恕罪,两位小姐来了大半日没等到公子,才央求她出来寻的。
“三姑娘从杭州过来,世伯可知?”又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谢卿宁好似要将孔三娘打包装进马车,发送回去似的。
“卿宁哥哥最无趣了。”孔三娘噘着嘴,兰远烟的目光却从她的口脂上移不开眼。这是杭州孔家的口脂,果然名不虚传,即便她是女子看到这样的朱唇都不免心动,男子更想一亲芳泽了。
“六姑娘身子不好,一路车马劳顿,从扬州过来着实辛苦了。”谢卿宁转脸便交代让西子安排两位姑娘找谢家妆品铺子旁最好的客栈住下,竟然没让她们留宿在他家,明明房间那么多的嘛。
不过……谢公子好风流啊。啧啧啧,左右逢源,美哉快哉!
谢卿宁乜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兰远烟,这一眼落在孔三娘和萧六娘眼里却是眉目传情。孔三娘醋溜溜地抱怨,“饶是卿宁哥哥负心寡情,也不该有了我和六娘还惦记旁的小娘子。”
还是个容貌如此出众的小娘子,刚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虽然这小娘子身着素服,亦未曾化妆打扮,但还是让整个屋里其他女子都黯然失色,倒是她与谢卿宁日月争辉。
孔三娘出身妆品世家,见过美人无数,饶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甘拜下风。就连旁边这位杭州病美人都被比下去了,更何况是她。
萧六娘话少,却也默默观察两个人,然后觉得胸口又醋又痛。
兰远烟看到谢卿宁身处窘境,竟然动了调戏他的心思,也是守了人家的定金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含情脉脉地与他对看一眼,然后开口撒娇道,“谢郎,我吃饱了,我们回家吧。”说罢,还扯了扯他的衣角。
谢卿宁身体一滞,看着兰远烟,心底第一次涌起一股冲动。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谢卿宁反手握住兰远烟的手,“娘子说的是,我们这就走。”
???
兰远烟此时比孔三娘和萧六娘害懵,这谢卿宁莫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这是抽什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