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祈盏行,岳肃安有些失魂落魄。
在回岳王府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之前祈盏行说过,肃丰帝怕是没办法彻底康复了。这就说明,这个代君之位,自己还要撑持不短一段时间。最不乐观的,要等到弘胤成年。这还有十几年的光阴,就要在这勾心斗角的权利中枢渡过了么?
毫无由来地,岳肃安又想起了柏深说过的话,彩云村的惨案是皇后暗下黑手,肃丰帝的病情也是皇后在推波助澜。虽然当时岳肃安下意识地否定这个可能性,但仍需要做好万全准备。
从岳肃安回到曜都起,这一年多的时间,每一日每一夜他都没有放松过。他只觉得自己肩头,一边是大曜和平江山,一边是自身性命追求。两者都这么难,这么重,压得他日复一日喘不过气来。
唯有,祈盏行在曜都的这段时日例外。
虽然祈盏行也没有多说过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但是,有他在的日子,总觉得轻松了许多。似乎,只要看这个人一眼,就能从纷繁事务中暂时逃避一刻。
岳肃安在马车的颠簸中,浑浑噩噩想了一路。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不断出现着不同的画面。一会是肃丰帝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答应要好好照顾弘胤,岳肃安一个回答不及时,肃丰帝的表情便变得狰狞起来。一会是贤德皇后偷偷向自己下毒,这个毒让自己失去了理智,疯狂向祈盏行表白,但是祈盏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一会居然是绿笙旎的脸,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自己,可是最后她的脸却变成了祈盏行的脸。
在看到祈盏行脸的时候,岳肃安惊醒了。
马车也恰好到了岳王府的门口,岳肃安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兀自下了马车。
他刚进岳王府大门,大管家就满头大汗地喊到,“王爷,您可回来了,松影侍卫有紧要的事要找您呐!寻不得你,竹轻和柏深侍卫都出门去找您了。”
岳肃安剑眉轻敛,“松影现在何处?”
“松影侍卫在您书房候着,嘱咐我,一旦您回来了,或者寻到您了,便马上请您去找他。”大管家气喘吁吁跟在岳肃安身后,难为了他一个胖子,又急又喘地跟着。
“我现在便去书房,你不用跟着了。”岳肃安摆了摆手,便急急朝书房行去。
刚到书房所在院子的大门口,岳肃安就看到松影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踱来踱去,还边踱步边朝着大门外张望。
岳肃安心里一沉。
看松影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然,一向沉稳衷耿的他,不至于这么步伐虚浮。
“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告。”松影看到岳肃安的身形,出现在大门口外,便喜形于色,慌忙从大门内奔出,迎向岳肃安。
“去书房说吧。”岳肃安招呼着松影,自己则快步走进书房。
松影刚刚站定,便直接讲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王爷,北风野的牧民们,也染了瘟疫。”
“何时的事?感染的牧民多么?”岳肃安心道不好。
北风野一向不服从曜都的管理,就算有人去协助他们处理疫情,也不一定能被重视。这样的话,一旦瘟疫肆虐,北风野这种以部落为群体的聚集方式,势必会以整个部落的感染为最终结果。
“属下也不知……只是得到消息,有流民前来曜都,被曜都拒之门外,这些流民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北风野,结果把疫病带到了那里。”松影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赶着要找岳肃安了。
“而且,属下听说,有部落的司首染病而亡了……”松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得到的消息也就这么多。
岳肃安听到这里,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变成了不安。
以北风野牧民的脾性,一旦有司首因为中原传过去的疫病而亡,那这个部落的牧民势必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那些百官们知晓吗?”
松影摇了摇头,“这属下也不能确定,有些嗅觉敏锐的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岳肃安即刻起身,“一起去傅丞相那里吧,看看他有何高见。”
“主上,听说今日祈大夫要出发离开曜都,需要属下追回他么?”松影心思细腻,行事想来走一步想三步。如果北风野那边的疫情大肆扩张的话,有着丰富抗疫经验的祈盏行或许能帮不忙。
“不必。”岳肃安抬手阻止了。
祈盏行留下的沛霖丹还有很多富余,北风野形势复杂,岳肃安可不想让他再去冒险了。之前为了沛霖丹的配制,祈盏行在北风野跋涉多日,甚至因此受伤。
如今,更大的危机将在北风野潜伏,岳肃安不打算再让祈盏行深入犯险了。
曜都今天的夜,似乎比别的时候来的更早一些。岳肃安乘着马车到丞相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照理说,亲王最忌讳和高官私交甚密。但如今曜都的局势,肃丰帝卧床不起, 岳肃安又有意无意地表示自己心不在此。而且,代君毕竟不是当今圣上,没有整日都待在皇宫,一旦有紧急的事情发生,也不好召唤群臣上朝。有些事,拖到第二日情况也许会生变。
所以,岳肃安不得不来到丞相府,打算和傅世清共同议这北风野的无妄之灾。
岳肃安还未敲门,丞相府的管家就敞开大门恭迎他了,“七王爷,丞相等您多时了,快快请。”
丞相府的管家是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看起来似有一番仙风道骨。整个丞相府内,悠然简洁,毫无奢靡之气,丞相府内的佣人也很少。
岳肃安早有耳闻,傅世清不上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日里衣着也不求华贵,可谓是清廉之至。
在当今皇后十岁那年,傅世清的夫人曾怀有一个儿子,后来不知道是何原因没有保住。傅世清的夫人从那个时候起,就逐渐孱弱下去,终于没能熬过那个冬季,撇下了当时还年幼的贤德皇后,撒手人寰了。
从此之后,傅世清一直没有再娶。自从贤德皇后嫁入皇宫之后,因为没有女主人的打理,丞相府也一直仅仅是维持着生存必须之用,丝毫没有园林景致、生活乐趣。
岳肃安还记得之前柏深提醒过自己,说彩云村的惨案是皇后娘娘出手的。若真是如此,那么背后之人必定是傅丞相。就是这么一位鞠躬尽瘁的三朝元老,任岳肃安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就这么思索着,岳肃安很快就被带到了傅世清的书房。
“七王爷大驾寒舍,老臣有失远迎。”
傅世清本端坐在书桌后,正借着灯火,看些什么。见岳肃安到来,忙放下手中的纸笺,迎了上来。
“傅丞相客气了。”
岳肃安寒暄着,如今时间紧迫,他打算直接和傅世清讲正事,可还没等他开口,傅世清就抢先开口了。
“想必王爷也听闻了,北风野如今也有了瘟疫的苗头。虽说北风野这几年来蠢蠢欲动,但说到底,毕竟也在大曜版图之内……”
傅世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岳肃安。
岳肃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傅世清这是想让自己主动前往。但有些话,自己说出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于是,岳肃安做出一副继续洗耳恭听的样子,静待傅世清的下文。
见岳肃安没有多说什么,傅世清继续道。
“自打王爷重回曜都,之前风声鹤唳的局面就没了。照理说,在圣上大好之前,王爷合该守在曜都,以定民心。只是,如今派谁去北风野是个大难题啊。”
这个问题,岳肃安在来的路上就想过了。
在如今朝中,几乎没有人堪当此任。若派兵部的人前去,瘟疫肆虐这方面,他们完全没有经验,也处理不了。若派礼部的人去,一旦北风野打算兵戎相向,那他们也毫无招架之力。
岳肃安知道,傅世清说这番话,就是想让自己主动请缨。
“傅丞相,其实自入曜都以来,我夜夜不得安寝,只觉这责任重于泰山,实在是不适合我。如今,只盼望皇兄能早日康复,我也好放心离去。”
傅世清花白的胡子轻轻抖了抖,却没有出声。
“傅丞相,明日上朝,若没有合适人选,那我自当勉力一试。只是,能不能控制住北风野的疫情,和那些北野莽子的狼子野心,我就不能保证了。”
心知兹事体大,岳肃安不敢托大,要让他应承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就想先把话说明白了,免得最后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百官把整个屎篓子扣在自己头上。
傅世清那因苍老而略显有些三角眼的浑浊眸子里,此刻倒是真挚的谢意,“那是自然,若王爷愿尽心力,不管结局如何,老臣都感激涕零。”
接下来,两人就前去北风野携带的物资和兵力,以及用什么方式,进行了一番深刻讨论。不得不承认,傅世清不亏是三朝元老,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比岳肃安沉稳老辣许多。
两人秉烛细谈,不觉已到亥时。
岳肃安主动起身,“打扰傅丞相多时,实在深感抱歉。得丞相指点,如醍醐灌顶。夜已深,不敢继续叨扰,明日早朝再请教丞相吧。”
傅世清亦有倦意,但仍执意相送,“老臣送王爷一程。”
曜都冬日的夜,没有北风野那般呼啸寒风,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傅世清不自觉地一个哆嗦,身后管家忙递上大氅。
“老了,不中用了……”傅世清披上大氅,似是无意地说着。
“傅丞相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岳肃安倒是想说几句暖心话,毕竟,没有人愿意真正对衰老屈服吧。特别是这样一位有着传奇色彩的人物。
可这话却被傅世清打断了。
“这风要起了啊。”
岳肃安戛然而止,他似乎有些傅世清的意思了。
回到岳王府之后,岳肃安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干脆批衣而起,来到卧室门前的庭院里,遥望着天际。
傅世清的话似乎得到了应验,这时有阵阵北风吹过,岳肃安只觉寒意更甚了。但他心里明白,傅世清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今日天际仍有朗星,只是仅余稀疏几颗。岳肃安辨不出那几颗星为何,只是清楚,今日未见北斗。
有风的夜,月亮显得分外朦胧。没有繁星在畔,这清冷的月显得愈发凄凉。
“不知道祈大夫现下睡了么,此时应已离开曜都了吧。”
岳肃安有些庆幸,还好祈盏行已经离开了。如今情况,说不定那些百官会提议让祈盏行一同前去北风野。那群人,刀子不动到自己头上永远不知道痛。
不知过了多久,岳肃安才缓缓回屋,明日早朝由不得任性。自从回到曜都,有时候,这身子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在肃丰帝出现奇迹好起来之前,或者在弘胤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之前,岳肃安可不能轻易倒下。
也正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岳肃安不得不前往北风野。曜都已唱罢的这出抗疫大戏,北风野也要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