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肃安手指微微僵硬,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动作的轻柔。他细细替祈盏行将额角的薄汗擦干了,又拿帕子顺着祈盏行的脸颊滑到他唇边,将方才自己不小心洒上的水也拭干了。
祈盏行只觉得额头更热了。
不,不仅仅是额头,他现在整张脸都在发烫。祈盏行安慰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药还没吃呢,自然会发热了。
可他心里清楚,岳肃安方才的动作,明明只是给自己擦擦脸而已,却被自己看出了满满的暗示。
祈盏行不敢动,他渴望岳肃安能离自己这么近。可他又有些慌乱,这样下去,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虽然在信中,祈盏行已经讲明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意。可那毕竟是写在纸上的,并不会觉得多尴尬,真要面对面地说起这个来,祈盏行还真的有些开不了口。
“祈大夫,你还渴么?我扶你坐起来喝点水吧?方才晾的热水应该差不多了……”岳肃安见祈盏行颧骨处红晕越来越浓,忧心他是不是发热更严重了,是不是更口渴了。
祈盏行倒是想坐起来啊,可他现在全身骨头和散了架一样,根本就没有一点力气。
可在岳肃安面前,他完全没办法说出“我不行,我不能”这种话。祈盏行一咬牙,伸出了只胳膊,“七王爷,我这烧的浑身没力气,怕是坐不了多久。”
“好,喝完水就扶你躺下。”
岳肃安不想让松影他们看到祈大夫现在这个虚弱的样子,他觉得祈大夫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别人用关切弱者的眼光注视自己。岳肃安便没有遣人来照顾祈盏行,一直是亲力亲为的。
但岳肃安从小到大,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他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这就导致了,他完全掌握不住精髓,也体会不到病人的心情。
祈盏行伸手握住了岳肃安的胳膊,是出浑身解数,终于勉强坐了起来。可他这一坐起来,情况可比躺着差劲了许多。祈盏行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种感觉,应该是暂时性的缺氧。还好,这下祈盏行没有再晕过去,他顶住了最初的双眼一黑,渐渐又灵台清明起来。
岳肃安并不知道祈盏行这么难受,他从桌上端过茶盏,自己先尝了一口。似乎是觉得温度可以了,才慢慢地将茶盏捧到祈盏行面前。
祈盏行注意到了,岳肃安悄悄将茶盏转了半圈,他用过的那边被巧妙地转走了。
还真是心思细腻啊,祈盏行忍不住就轻笑出声了。
岳肃安似是被窥破了心思,也不出言解释,只是任由祈盏行在那笑话自己。他默默想,祈大夫生病了,不能和病人计较,只要他高兴,笑话就笑话吧。
水的温度果然刚刚好,祈盏行没几下就喝了大半杯。这下嗓子舒服了许多,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这下好多了,有劳七王爷扶我躺下吧。”
祈盏行自知状态不好,并不敢逞强。若是再晕过去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岳王府赖着啊。那什么松影侍卫柏深侍卫,肯定都用看弱鸡的眼神偷偷瞄自己,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时候,祈盏行的药煎好了,竟是一个熟人递了过来。
晴儿。
之前在宁将军府的时候,正是这个丫头整日给宁辰煎药的。也就是她,整日在耳边说些什么七王爷每日来看宁将军啊,七王爷对宁将军情真意切啊,什么什么的。
“哟,晴儿姑娘啊。”祈盏行见到她,就满心不愉快。他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发着烧了,就开口打趣道:“晴儿姑娘不在宁将军府好好照顾宁将军,怎么跑到岳王府来了?”
岳肃安呆住了,自从祈盏行在信里表明心迹之后,岳肃安就发现了,这人变得越来越爱吃醋了。这还没说几句话呢,就弥漫出了浓浓的酸意。
但晴儿完全不知道啊,她看到祈大夫,甚是意外,“咦?这不是之前治好了宁将军的神医吗?怎么现在病恹恹地在王爷府上啊?”
晴儿猛然想到了什么,她微微长大嘴巴,将手中煎好的药递到祈盏行面前,“原来这药是给祈大夫煎的啊,我还道是谁呢,这年还没过完就染了风寒。”
一旁岳肃安生怕祈盏行生气,忙接过晴儿手中的药碗,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祈大夫,这晴儿姑娘是我府上的丫鬟,因为略懂医术,让她煎药比较放心。当时,宁将军伤势一直不好,我就派她过去,暂时照应着。”岳肃安看出来祈盏行似乎对晴儿很在意,生怕他又胡思乱想些什么,误会了自己和宁辰的关系,便急急解释着。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祈盏行更生气了,“七王爷还真是求贤若渴啊,还真是惜才爱才啊。”
岳肃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真是拿祈盏行一点办法都没有,怕什么来什么,这还真的吃上醋了。
可没想到,祈盏行接着说道:“我之前在宁将军府给宁辰将军治伤的时候,这晴儿姑娘可没少夸你。说你整日一下朝就来看望宁将军,每次还都嘘寒问暖。她还说啊,若不是政事繁忙,你巴不得干脆住在宁将军府了。”
祈盏行直直地躺在床上,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岳肃安。这些话晴儿好像说过一部分吧,但是他已经记不清了,于是便干脆添油加醋说得再严重一些。
岳肃安无奈,晴儿应该不是这种没有分寸的人吧,但他可不能这么说,不然祈大夫肯定又得炸毛了。
“祈大夫,晴儿这绝对是乱说的!你自己在宁将军府那么多天,可曾见我去过?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而且,我在信里说宁将军多么多么好,确实是我疏忽了,我当时还不知道你也……”
说到这里,岳肃安停下了,他生怕祈盏行会不好意思,便赶紧换了种说法,“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想让你明白,宁将军是国之栋梁,若他的肩膀真的治不好了,是整个大曜的损失。”
其实,祈盏行早就明白了。
在暹星原的那些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岳肃安说的诚恳,祈盏行都不好意思和他计较了,便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我已经知道那是误会了。”
“不过,都是因为这个晴儿姑娘,才让我产生误会的。所以,宁将军刮骨的时候,药汤的剂量不太够,那可不能全算在我头上……”祈盏行不好意思地嘀咕着。
之前岳肃安还不知道这回事呢,看祈盏行这样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岳肃安心想,宁将军这也太惨了,简直是无妄之灾。也不知道祈大夫怎么偷偷算计宁将军的,但是看祈大夫这表情,宁将军一定挺惨的吧。
这么想归这么想,岳肃安到嘴边的话却只有一句,“是了,都是因为晴儿先乱说的。”这话在祈盏行听来,竟然听出了些宠溺的味道。
“好了,祈大夫,大曜鼎鼎出名的神医,你能赶紧把这药喝了吗?”岳肃安看祈盏行故意闭着眼睛不搭理自己,只好又开口哄了起来,“祈大夫,你是想让别人看到堂堂神医这么虚弱地躺着么?别人会怎么想啊,这什么神医啊,自己都成这样了……”
祈盏行脸一红,打断了岳肃安的话,“我倒是想起来喝药,可没力气……”
岳肃安有些自责,他确实太不会照顾人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刚才扶祈盏行坐起身喝水的时候,岳肃安已经注意到了。祈大夫刚起身的时候表情相当茫然,眉间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痛苦,似乎起身对他来说有些困难。
反正这会没有别人,岳肃安干脆蹲在床榻边,伸出双臂,将祈盏行半扶半抱了起来。
这下,祈盏行倒是没出现眼前发黑的缺氧症状,不过他也没比刚才好到哪去。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岳肃安抱了自己,虽然只是照顾病人的名义,虽然只是虚虚地抱了短暂的一下。
“喝药,你笑什么……”岳肃安捏起药碗中的汤匙,将还有些热的药汤吹了吹,递到了祈盏行嘴边。
祈盏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唇角竟因为一个拥抱而偷偷翘了起来。
“哪有笑……”祈盏行不敢承认,赖皮地否认完,就赶紧张嘴喝药了,生怕岳肃安真和自己较真起来。
两人都不再言语,一个默默地伸出汤匙,一个默默地张嘴喝药。
祈盏行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难以忍受的苦味,区区风寒药而已,至于弄得这么难喝么?他现在有些怀疑,这个张御医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想故意报复自己,才加了那许多的额外药材。现在想想,张御医加的药,基本上味道都苦涩难忍。
看着祈盏行那拧成一团的眉头,岳肃安手里却没慢下来,“乖,最后一口了。”
这一声乖,让祈盏行闹了个大红脸,还好本来就发着热,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祈盏行喝完最后一口药,岳肃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塞到了祈盏行嘴里。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