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方济看了师兄一看,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带上门离开了。
祈盏行明白,颓丧了这么几天,也是时候振作起来了。别说师父师弟了,就连自己,都已经受不了这个可怕的样子了。
祈盏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胡子已经几日未刮,肆意野蛮生长着。头发也乱蓬蓬地随意挽了个髻,有很多缕发丝干脆都没有梳好,就那么兀自耸立着。眼圈下的乌青也很明显,即便是铜镜映照出的人影颜色不明显,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黑眼圈。
“哎,我这真是……”祈盏行心里难过极了,他不明白为何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呢。
他起床稍稍收拾了一番,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狼狈,便去找师父了。
祈盏行在周心正房门口站住,他举着手想敲门,又斟酌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这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在祈盏行左右为难之际,他听到里边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进来吧。”
周心正一直在留心着屋外的动静,祈盏行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周心正苦苦等着祈盏行敲门,可就是一直不见动静,他心焦不已,终于主动让了步。
和前几日比,周心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说起来,周心正并不老,他甚至连根白头发都没有。仔细算一算,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吧。可他在外人面前,整日都满脸严肃,一副凛然不可侵之姿,就让人觉得很有威严。外人谈及神医周心正时,都把他放在了前辈高人的位置上。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闭门不出。大家渐渐觉得,神医周心正,听起来就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头子。
祈盏行心里愧疚更甚。
这些年,师父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还要为自己操这种心,真的太难为他了。
“师父……”祈盏行嗫喏着开了口,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是要先道歉么?可是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可若说什么错,为何将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又为何将师父必成了这幅模样。
周心正摆摆手,一副不想听孽徒狡辩的样子,开口问道,“行了,你可别说了。我都听你师弟说了,那个七王爷,千里迢迢从曜都追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祈盏行愣了下,原来在别人看来,岳肃安来找自己是这样的么?
“徒儿不知。”祈盏行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你啊……”周心正叹了口气,他看着祈盏行耷拉着脑袋站在自己面前,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周心正记忆中,多年前的小祈盏行,脸上也曾有过这么沮丧的神情。
那时候,祈盏行还是个顽劣的小男孩。那时候的祈盏行,有几岁啊?大概是十岁,还是十一?周心正记不清了。
小祈盏行明明天赋极高,却整日想着玩耍取乐,不愿意刻苦钻研。之前祈盏行更小的时候,还知道要认真看书学习,闲暇时间才偶尔去玩一玩。可自从他越长越大之后,就变得有些叛逆了,偏偏要惹师父生气。周心正在那个时候,也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之前祈盏行还小的时候,他一直告诫自己,三岁小孩骂不得,那都不懂事呢。可祈盏行现在年纪大了点,还是不懂事,周心正便一时没忍住,便朝着小祈盏行发了一通脾气。
小祈盏行还是第一次见到盛怒的师父,他当即就被吓到了。
周心正哄了很久,都不管用。
那个时候,小祈盏行脸上也是这般沮丧的表情。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光阴中的两个祈盏行,他们脸上的表情,在周心正的记忆中,又一次重合了。
那次的解决方法,是周心正答应了小祈盏行,带他去曜都游玩一番。小祈盏行听了之后,一扫内心阴霾,立即就欢呼雀跃起来。
周心正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当年那个小男孩的脑袋。可他马上就意识到了,那个容易被哄好的小祈盏行,已经永远地,长大了。
“很喜欢他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让我想一想,你小时候去曜都那年?还是,你去云天观那年?”
周心正的话如霹雳般,在祈盏行耳边炸响。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难怪,这几日自己都如此过分了,师父也没有吼自己,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祈盏行努力让嘴角牵起一个微笑,回答道,“可能是曜都那年,也可能是云天观那年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祈盏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好意思承认,而且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在曜都那年。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才十二岁。
只是那时候,祈盏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当自己在心里放了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好友,他只当那种欣喜是小小的自己第一次有了知己的欢快。
直到,对那人朦朦胧胧的思念愈发满溢;直到,祈盏行试探着去了云天观;直到,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地重新遇到了岳肃安。十六岁的祈盏行,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四年前自己那单纯的欣赏喜爱,在时间的酝酿下,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怦然心动。
祈盏行这勉强的微笑,在周心正看来,分外凄楚。
“傻徒儿,你这何苦呢?”
祈盏行看着自己的师父,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师父,他眉心川字纹愈加明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光彩照人的神医了。
“师父,对不起……”祈盏行鼻尖突然就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可能,是不该让周心正这么担心吧。
“喜欢他就喜欢他,你不争取就算了,还故意把人气跑?”周心正真是恨其不争。这大徒弟,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自己故意气人的本事。
“你怎么知道……”祈盏行小声嘀咕着。莫非是喝多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过,他喝醉了一般不喜欢乱说话啊,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周心正故意瞪了他一眼,伸出根手指头,狠狠戳了戳祈盏行的脑门,“我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出来你跟人家说了什么!也不想想,这么多年都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哎,周心正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让他像千千万万个人一样走寻常的路。你觉得,那样才算是最好的结果。可是,这都是你以为……”
“你考虑过他怎么想的么?我看得出来,那个七王爷对你,也绝对不是毫无感情,不然你也不至于这样……既然他也对你有情,你就这么把人推开。人家会甘心么?”
是了……
祈盏行如醍醐灌顶般,突然就醒悟了。
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虽然打心眼里希望岳肃安能幸福。但,这样的幸福,这尘世间芸芸众生皆以为是的幸福,真的,就是他想要的么?
祈盏行再次抬起头来,望着师父。他眼里的颓废和沮丧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清澈澄明。
“师父,谢谢……”
周心正轻笑了下,摇摇手,示意祈盏行下去吧。
祈盏行离开之后,原本端坐在桌子后的周心正,一下子就放松了。周心正用手肘支着脑袋,微微打起了瞌睡。这些年,自己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不想让人担心,便一直闭门不出。还好周心正医术出神入化,给自己调制了提气色的药物,才勉强瞒过了两个徒弟。
朦朦胧胧的瞌睡中,周心正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影,那个在自己梦中魂牵梦绕无数次,却最终彻底离开自己的人。他嘴里嘟囔着,“不像,不像啊……”
经过周心正的指点,祈盏行已经想开了。但是,他仍不愿意就这么去找岳肃安。
刚刚把人家轰走,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就差朝人家吐口水了。这一转头,人家还没回曜都呢,就又巴巴地追上去。
这简直有病啊!祈盏行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打算先等一等。给自己,也给岳肃安,一个冷静下来的缓冲期。等过一段时间,岳肃安没那么生气了,或者等他没那么心灰意冷了,自己再找个缘由去寻他吧。
可这世事,不如意者所占甚多。
岳肃安回到曜都之后,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去找贤德皇后,让她安排自己定亲。
回曜都的一路上,岳肃安满脑子都响着祈盏行当日的话。
“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
“男人嘛,想去风月场所就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该娶亲的时候还是要娶亲的。”
“这边的小姑娘喜欢我的还真不少,随便找个贤良淑德的娶了。”
这些话比北风野的烈风还要狠,在岳肃安的心尖上捅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每回想一次,就好像在还未结痂的伤口上又划出新的痕迹。
等岳肃安回到岳王府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大管家吓坏了,忙撅着身子跑去拿热毛巾了。“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岳肃安哆哆嗦嗦地接过来,覆在自己脸上,朝着大管家说道,“没事。”
“就是,想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