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岳肃安才醒过来。
他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昨日的事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想了想,昨天似乎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越勉强自己,头就越疼。终于,岳肃安再也承受不住头痛欲裂的压力,无力地捂住了眼睛。
“主上,主上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松影的声音传进岳肃安的耳里。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岳肃安觉得安心了许多。他茫然无措地放下手,感觉记忆恢复了一些。他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喃喃发问,“昨日芍药姑娘来府上寻我,说祈大夫醉酒闹事,让我速速赶往凝宵坊。可是,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果然和祈大夫说的差不多啊,松影关切地问道,“主上,除了不记得事情,还有什么不适么?”
岳肃安摇了摇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祈大夫呢?”
“昨夜祈大夫说要借用下您的书房,许是在那里吧。”松影也不确定。昨日祈盏行离开之后,大家都关心岳肃安的状况,并没有人去照看祈盏行。
岳肃安眉头微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去书房看看。”他挣扎着要起身,松影赶紧上来想扶住他,却被他示意停手。岳肃安颤颤巍巍自己起了床,只觉一股头晕目眩,差点又倒回去。
还好,眩晕过去后,岳肃安的意识又慢慢清醒了。他尽量稳住脚步,一个人,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路上,岳肃安的记忆又复苏了一点。他想起来了,自己去找祈盏行的时候,他确实喝多了,不过似乎没有闹事。但是祈盏行并不想见自己,于是自己就在门外等待。然后,就去了那个兰姑娘的屋里……
剩下的,岳肃安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书房到了,里边没有祈盏行的身影。岳肃安找遍了书房的每一寸地方,却仍然什么都没找到。
岳肃安颓然在书桌前坐下,急速转动着他那仍有些不灵光的脑袋,试图捋一捋思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自己那方心爱的金星端砚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颤抖着手搬起端砚,下边果然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岳肃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和祈盏行的离开有关。
岳肃安深吸一口气,拿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果然,上边有几行隽秀的毛笔字,一看就是祈盏行的手笔。
“岳王吾友见信悦。肃静深夜提笔愁,安能抒吾寥怅意,望尽天涯始回头。幸有往昔记忆伴,福如星汉永璨璨。”岳肃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把全部内容都读完之后,他仍有些懵懵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这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岳肃安鼻尖突然就酸了,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
“祈大夫,这是要离开我了吗?”岳肃安摇着头,一遍一遍看着纸上的字。
事实上,岳肃安读第一遍的时候,就懂了,祈盏行是在学自己写藏头诗。可他不敢把首字连起来读,生怕得到的答案让自己接受不了。
“主上,巡抚大人在外边求见。”柏深来到了书房门口,向岳肃安回报着。
“范超大人?他已经回来了么?”岳肃安的思虑被打断了,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柏深摇摇头,“是新任巡抚大人,何清宴何大人。”
这时候,岳肃安才不再浪费时间,他把每句的首字连在一起,草草看了一遍。随即,便呵呵笑了,他朝着柏深说,“让他进来吧。”
柏深得令退下,离开时有些疑惑。主上的表情似乎很奇怪,明明是在笑,却有说不出的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的影响还在?
书房里又只有岳肃安一个人了。
他用细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自己说,“希望我幸福么?可是你都离开了,这岂不是成了奢望?”
岳肃安努力保持着微笑,一直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也不肯停下来。似乎只要这样一直笑着,自己就是幸福的,那也算是不负他所望了吧。
“七王爷,七王爷……”
何清宴已经到了书房,他连喊了几声,岳肃安才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还是岳肃安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何清宴。
他的年纪看起来很轻,似乎和祈盏行差不多大的样子。他朝着岳肃安行了个礼,寒暄道,“久闻七王爷贤名,今日一见果真丰神俊朗。”
“何大人谬赞了,今日特意来寻我,可有要事?”岳肃安刚刚接受了祈盏行离开这一个事实,还有些缓不过来。他没心情和何清宴寒暄偌久,于是便直入主题,主动开口问了。
何清宴看起来颇懂官场话术,马上就明白了岳肃安的意思,便解释道,“七王爷,明日我就要离开曜都,前往北风野任职了。我本想趁今日早朝的时候感谢下您的提携之恩,可是您因病未到,我便也失了机会。左思右想,只得来府上拜访了。”
岳肃安摆摆手,“何大人得宁辰将军力荐,又是科举出身,必有真才实学,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北风野如今局势太复杂,还望何大人能多费心思。”
“这是自然,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何清宴朝着岳肃安重重点头,他目光坚定执着,让岳肃安心头一热。
“那边好,北风野的一切都有劳何大人了。”岳肃安心里默默想,若此人能比范超更进一步,稳固好北风野,那就真的太好了。
突然,何清宴话锋一转,问了岳肃安一个问题,“七王爷,您似乎对宁将军百般推崇啊,不知您对他有什么看法?”
宁辰么?岳肃安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何清宴为何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下,谨慎地回道,“宁将军年轻有为,这些年来镇守北方劳苦功高,实在是大曜国之栋梁啊。”
何清宴灼灼闪烁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确实如此,七王爷果然明察秋毫。”
岳肃安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他一挑眉毛,锐利眼光盯紧了何清宴,“怎么?你今日来寻我,是为了和我一起夸赞夸赞宁将军吗?”
“自然不是了。”
何清宴笑了笑,岳肃安觉得他此刻的笑容竟然有一丝凄艳。
“下官前来,只是感谢七王爷的知遇之恩。七王爷还抱恙在身,下官先行告辞了。”何清宴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这场谈话,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
岳肃安完全理解不了,这个何清宴来到这里是演了哪一出。纯粹刷存在感么?还是来显摆下和宁辰将军的关系近?岳肃安摇了摇头,看不透便不再多想。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祈盏行。
祈大夫就这么离开了,应该会回到医仙谷吧?就这么放他走么?岳肃安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心头蓦然一痛。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祈大夫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岳肃安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用指节揉了揉眉心,强行让纷乱思绪冷静了下来。
“柏深,快去叫马车。不,别叫马车了,把我最快的那匹马牵到门口!”
既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那便不想了吧。岳肃安下定了决心,不管祈盏行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自己都要去争取挽留一下。他决定沿着去往南清郡的官道追下去,说不定能追上祈盏行呢?
“主上,从昨夜到现在,您还没用过膳呢,要不……”柏深有些担心岳肃安的身体,他的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柏深真怕岳肃安会顶不住。
岳肃安摇了摇头,起身打算去换身衣服,“不必了,准备点干粮我路上垫垫。”
柏深无法,只得依照吩咐去准备了。
猎猎北风在身后呼啸,岳肃安一人一骑在官道上狂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只求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可世事弄人,岳肃安一直追到了驿站,都没有看到祈盏行的影子。
虽然他想继续南下,可明日总不能又称病逃了早朝吧。这些天来大小事务繁多,休息一日已是极限。岳肃安想了想,万般不舍地回身朝曜都方向行去了。
这个时候,岳肃安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顶着岳王的代君头衔,恨自己不是那种荒诞骄奢的昏君,恨自己不能放下肩上的重担。若是可以,便能继续寻下去了……
在路上,呼啸北风割脸而至,吹得岳肃安异常清醒。他一直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皇兄如今的情况看来,短时间内也不会大好了。自己这代君当的又危险又不自由,撂挑子不干了吧这朝中又没有人能担此重任,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解决这一困境呢?
若是找人轮流批阅奏折,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了呢?岳肃安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可随后便自己先否定了。这样也太乱了,而且这批阅的人要去哪里找呢?
岳肃安想要的,是不负大曜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