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辰虽然嘴上什么也不曾说过,但岳肃安心里清楚得很,宁将军定然对何清宴没有前来送自己耿耿于怀。
一路上,岳肃安曾经尝试过几次,想要和宁辰说说话,以期缓解宁辰的伤痛。只是,宁辰一直都兴致缺缺,岳肃安也不是健谈的人,试过几次无果之后便放弃了。
乘坐马车不比骑马,速度要慢上许多。再加上,还带着宁辰这个伤员,这一路足足走了三天。
宁辰平日里也算健谈,但是有伤在身,心情也极其郁闷,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欲想。岳肃安对着宁辰这个冰块一样沉默寡言的人,也非常不自在。能让原本喜静的七王爷,都觉得憋闷的人,宁将军大概是整个大曜的独此一家了。
这个时候,岳肃安越发思念起祈盏行来。虽然祈大夫比较毒舌,但是还挺喜欢聊天的,两个人也能聊到一起去。就算自己偶尔跟不上祈大夫的思路,但只是简单听他说说话,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了。可宁将军呢,简直是另外一个极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便罢了,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要他开一开金口,简直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啊。经历过和宁辰没话找话的待在一起三天之后,岳肃安觉得,祈盏行可真是太可爱了。
等两个人一同回到曜都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宁辰抵不住舟车劳顿的困乏,已经沉沉睡去了。岳肃安自己倒也觉得,已经这个时候了,再进宫前去御医枢也不合适了。若是宁辰心急的话,倒也可以破例一试,可看他的样子也似乎不是很急切吧?岳肃安又不忍心叫醒宁辰,没办法问一问的他的意见,只得自作主张,命马车先不要去御医枢,直接驶回宁将军府。
宁将军府从大门外看,一片庄重肃穆。
岳肃安小心翼翼将人送进,便离开了。毕竟,大晚上的,将军府里除了为数不多的仆人,只有宁晚遗孀苏泠和宁晚的遗腹子宁情在。
这大半夜的,岳肃安一介青年男子,去往拜访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听起来似乎是件不太合适的事情啊。若是再稍事耽搁,怕是有人会说闲话。
苏泠为人小心谨慎,她早早就考虑到了这方面的因素。一接到通知,她便将大半个将军府的仆人都唤了过来,灯火通明地等着岳肃安和宁辰的到来。
幸好,这个七王爷看上去也相当谨慎,只是把宁辰送到门口,便先行离去了。这么一来,倒是让苏泠放心不少,也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宁将军府里一直都留有宁辰的房间,平日里也偶尔有人打扫,基本上保持着不错的卫生环境。但宁辰真正回来了,也少不了好好收拾一番。一时间,整个宁将军府变得热闹起来。
宁辰回来之后,直接被人抬着去了自己的房间。
苏泠在门外给宁辰问安之后,说好了第二日再来看望他。随后,苏泠又对着负责照顾宁辰的仆人丫头交待了几句,才带着宁情离开了。
回到了久违的家里,宁辰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以前的时候,父亲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军官,家里也没有这么大的房子。那时候,虽然父亲常见不在家,但母亲和兄弟姐妹们都在。宁辰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才是最快乐的吧。
如今,父母已逝,哥哥也不在了,姐妹们都嫁人了。这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嫂嫂和小侄子了。宁情还很小的时候,宁辰就离开了曜都,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厚。而嫂嫂一介女流,也不可能和宁辰走得太近。
这么以来,这曾经的家,就变得不再像个家了。
宁辰叹了口气,在回到家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怀念在边陲的日子了。那里虽条件恶劣,但至少自在快意。
经过一个晚上的浅眠,宁辰早早就醒了过来。
苏泠殷勤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找了丫头去喂宁辰吃。她则带着宁情,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辰聊天。
宁情对这个传说中靖北军统领叔叔很是好奇,一直想凑上去仔细看看。可苏泠不许,宁辰伤势未复,她生怕苏情毛手毛脚,再碰了宁辰可怎么办呢。
无法,宁情只得远远看着。
但也并不妨碍宁情嘴里问个不停。
“叔叔,北风野那边的牧民是不是长得和咱们曜都的人不一样啊?”
“听娘说,边陲的日子太苦了,风餐露宿的……叔叔,你何时找关系回家来啊?”
“叔叔,你要是再去边陲了,可以带着我一起吗,我也想去看看。”
“大姨夫是不是也去边陲了?你离开那边,大姨夫自己能守住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各个犀利,问得宁辰简直无法回答。他也不明白,这八岁的小毛孩子,怎么满肚子都是这种问题。
刚开始,宁辰还敷衍几句,后来真的无奈了,只得求助似的朝嫂嫂苏泠望去。
“小情啊,别影响叔叔休息了。等叔叔吃完饭,还要去宫里找御医呢。咱们在家乖乖等叔叔回来好不好?”苏泠半蹲下来,双手扶着宁情的肩膀,半是商量半是哄的对宁情说着。
宁情虽然不情不愿的,但也还算懂事,极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就不再多嘴,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看丫头喂躺在床上的叔叔吃饭。
饭后没多久,岳肃安就来了,他今日仍没有去早朝。岳肃安打算把宁辰安排好了,再处理别的事情。
御医枢也早早就听到了风声,一大早,那些医术高明的御医就纷纷在御医枢的院子里等着了。平日里,这些老资格的御医都是轮流值守的,很少有这么劳师动众的时候。
宁辰被人抬着进了御医枢。
其实,当岳肃安这么建议的时候,宁辰自己是拒绝的。“我有手有脚的,区区肩伤,一点都不耽误走路。这么抬着我,那些老头子,还以为我瘫痪了呢。”
可岳肃安执意要这么做。
宁辰毕竟行动不便,也拗不过岳肃安,只得作罢。
当那些御医枢的御医们看到宁辰的出现方式时,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是说宁将军是肩部受创吗?为何连路都走不了了,需要被人这么抬着进来?
“可有御医愿主动请命,为宁将军诊治?”岳肃安看着面前一堆的老头子,觉得头大不已。
这时候,抬着宁辰进来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那些对自己水平不够自信的御医,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出,别说自告奋勇了。最终,只有两个资格很老的御医站了出来。
先上前来的是相对年轻的秦御医,他一边给宁辰把脉,一边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秦御医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终于问了宁辰一个问题,“宁将军,您这腿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宁辰瞥了一旁的岳肃安一眼,点了点头,“只是肩伤,别处都没有问题。”
秦御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凑到宁辰肩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肩伤。可随后,他又皱起了眉头,“那,宁将军伤口上的毒药,之前处理过吗?”
“毒药?”岳肃安和宁辰都倒吸一口冷气。
之前随军大夫看过宁辰肩部的伤口,还说幸好哈米的匕首上没有涂毒,也没有给宁辰做过解毒处理。这种误判,导致所有人都以为,宁辰只是受了刀伤。
秦御医眉头蹙成一团,有些为难地说,“这伤口上的毒药,确实罕见。我对制毒解毒研究颇久,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毒。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这伤口上,确实有中毒的迹象啊。”
岳肃安看向宁辰,发现他脸色更白了,便急匆匆地问道,“秦御医,那你可以有解法?”
秦御医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恕在下医术浅陋,一时半刻的,也寻不到解法。”
这时,另外一位眉发雪白的张御医也凑了过来。张御医仔细看了宁辰的伤口,也和秦御医一样,沉思了起来。
就在宁辰和岳肃安都觉得大概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张御医突然发声了,“老朽虽无解法,但是能大致窥得这毒药的泰半成分,或许可以试着延缓下发展的速度。”
岳肃安被张御医绕的头晕,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就有劳张御医了,可得抓紧时间啊。”
张御医得令退下。
宁辰平静地躺着,等御医枢那些御医渐渐散去之后,他缓缓地朝着岳肃安开了口,“我这不会是一辈子都拿不了戟了吧?”
岳肃安能感觉到宁辰压抑之下的担忧,他慌忙连连摇头,“不会的……”
“这些老头子,没一个敢打包票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全大曜最好的大夫,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要是他们都没办法,那我还有什么盼头。”宁辰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之前,宁辰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对御医枢抱有很大的期待。如今,这些御医们的态度,让宁辰心里的期待落了空。
他不免有些迷茫,若是连迟意戟都运不起来了,那以后还怎么领导靖北军呢?
岳肃安真想告诉宁辰,并不是大曜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了。他想告诉宁辰,医仙谷的祈大夫,才是妙手回春,能活死人肉白骨。
可是,祈大夫会搭理自己么?
岳肃安自己都不确定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再给宁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