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沐笙逐渐恢复了神智和体力,简单分析了现今的形势,假设无咎如此冷血的人,绝不会为了个素不相识的精卫如此激动,那么他这么拼命想要阻止郁垒,必定有更为深层的理由,他定睛瞧着那从内到外都透着光的神明,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是容器!郁垒现在全力攻击的,不过是承装灵魂的容器,是那些无主魂魄最后的居所,若是容器被损毁,这成百上千的灵魂必定烟消云散!
沐笙环顾四周,趁着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无咎身上,旁若无人地加速冲到郁垒身侧,将那柄足有一人高的镰刀甩到身前,拉满了架势准备迎战招魂幡的力量。此时郁垒已完全杀红了眼,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渗出冰冷的血液,穿过纤细高挑的眉毛流向眼皮,沁入眼眶中打转,他整个右眼被血染得鲜红,凌乱的发丝在海水的作用下扭成了股,缝隙间还夹杂着暗黄的土块和砂砾。
招魂幡释放的能量不断地冲击着精卫残破的肉身,内里的灵魂发出尖锐惨烈的嚎叫,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精卫的肉身就会支离破碎!
“蔡郁垒你快住手!精卫的肉身杀不得!”
郁垒回过头来瞧着沐笙,但那眼神中却充满了怀疑、迷惑…还有疏离,上下打量着这个拿着镰刀对准自己,语气却极尽温柔的人,就好像二人从未认识过似的。沐笙也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排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看起来,郁垒已经完全失了神志,现在就算他嘴皮子磨破说出花来,郁垒怕是也不会信他半句。‘既然如此,就让我领教领教招魂幡的神力吧!’,沐笙心想。随后他汇聚全身的力量到掌心,将镰刀高高地扬起,瞄准郁垒和精卫之间那条脆弱的攻击线,狠狠地砸了下去。
然而沐笙刚刚献祭灵契,实力大手折损,哪里是郁垒的对手,拼尽全力打出去的力量,被结结实实地反弹了回来,若非洛洛及时冲上来推开了沐笙,这股反弹的力量若是打在身上,就算是神仙也得退层皮。
“师兄!”
还没等洛洛扶着沐笙站稳,沐笙就火急火燎地推开洛洛,指着郁垒的方向吼道:“快去阻止他!”
洛洛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灵光,但无咎和沐笙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他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怀疑和犹豫,此刻也不必多想半分,相信这两个人不会错的。
他望着郁垒在强光中的背影,看不清面庞,他曾设想过无数种狰狞的表情,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当他真正绕到郁垒面前时,还是被他眼神中那股冰冷的杀气所深深震撼。果然,他毕竟是那个万鬼之上的冥王。
“郁垒…”洛洛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的名字。
郁垒听到了洛洛颤颤巍巍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龇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他,血水从眼角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洛洛生性胆小,平时郁垒大声说话都能吓到他,更别提这么凶巴巴地瞪着他,自是前所未有的事。可现在人命关天不是退缩的时候,尽管心里疯狂地在打退堂鼓,但他还是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冲上前去,双手紧紧地握住招魂幡,整个人挂在郁垒的手臂上。
围观的几人皆被此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冥王,洛洛居然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当真是不要命的做法,而且对于郁垒没有半分阻止的效果。
‘对不起诸位,我实力有限,不是郁垒的对手,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了,师傅保佑郁垒快点清醒过来吧。’洛洛闭着眼心里默念道。
郁垒似乎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用这种方法阻止自己,原地愣了片刻,但随即便双眉上挑,不屑地瞥了一眼挂在手臂上的小仙君,想来凭借洛洛那点微末道行,郁垒动动手指便可解决了。洛洛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招魂幡向后拉,郁垒就向着他的反方向用力,好像要直接把洛洛甩出去似的,毫不留情面。
洛洛双臂紧紧环着郁垒的手臂,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防止自己被摔进海里。他带着哭腔大喊道:“郁垒你看清楚!!我是洛洛啊!!你看看我啊!!”
郁垒仿佛瞬间被雷击中似的,看着洛洛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的柔软,但那温柔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不到,寻即便被满溢的杀意掩盖。
洛洛认识无咎这样的精神控制者,也接触过奉乙和精卫等受控者,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那片刻的眼神,就足以让他认定,现在这具身体做的事,绝非出自郁垒本意。
赌一次吧!!
洛洛借着被郁垒甩出去的力松开手,顺势挡在精卫身前,张开双臂直挺挺地面对着郁垒。
郁垒还是那副神智全失的模样,抡圆了招魂幡就朝着精卫的方向砸过去,好像看不到洛洛似的,洛洛也当真拦不住他,即便他挡在精卫身前,也不足以抵消半分招魂幡的力量。
洛洛明知自己绝对无力抵挡,心里怕的要死,却仍旧坚定地盯着郁垒手脚的动作。郁垒双臂拖着招魂幡,高高举过头顶,这个姿势下他随时都可突然发力,对幡下之人造成重创!随着郁垒靠他越来越近,洛洛的内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就在郁垒靠近他一人左右距离的时候,洛洛倏地蹲下身去绕过招魂幡的攻击线,绕到郁垒两臂之间,迎着郁垒飞奔过来的速度,双臂轻柔地环住郁垒的腰。他将脸微微偏向左侧,半边脸贴在郁垒胸膛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在念咒吗?”无咎注意到洛洛的嘴巴在动,仿佛在说着什么,只是他们站的远,听不到也看不清。
洛洛只说了很短的一句话,随后便将整张脸埋在郁垒胸前,仰头看着他。
郁垒脸上的血水滴滴答答地滑向下颚,洒在洛洛那张稚嫩的脸上,那双眼是那么的清澈,眼神中满是希望。
郁垒的脸抽动了一下,拿着招魂幡的手松懈了下去,招魂幡直挺挺地向下坠落,在坠落的过程中化作一缕闪着光的青烟,打着弯绕回郁垒身旁,融入了他的身体中。
郁垒再次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挂在自己腰间的洛洛,他赶忙替洛洛擦去了脸上的血渍,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修为欠佳的小仙君。
“我发疯成那个样子,你真是不要命了!”虽然是句责备洛洛的话,但话里话外众人都听不出半分气恼,更多的确实疼惜和悔恨。
郁垒恢复了正常,可不代表就天下太平了,精卫那边还在发着疯,怨魂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容器,魂飞魄散!
“你俩…谈心也给我挑个时间地点!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白无常骂骂咧咧的,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正事要紧!郁垒把洛洛送回到岸边夕惕和无咎身旁,喊了黑白无常就要去帮沐笙的忙,毕竟在场的几位,就剩这四个人还能有跟精卫抗衡的余地,是生是死都只能试了再说!
就在这时,无咎却突然拉住了郁垒的肩膀,没多解释什么,只轻飘飘地问了句:“可有把握?”
郁垒摇摇头,平静地回道:“九死一生。”
“精卫的失控源于前世的怨恨残留于魂魄之中,蛇目的力量正做此用,送我上去试试。”无咎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
夕惕当然知道他这句“试试”意味着什么,无咎说过,他并不能完全控制蛇目的力量,做出这样的决定,根本就是在赌命,然而换句话说,在场的几位,谁不是赌了性命在这。
郁垒看了看无咎身后那个少年,夕惕不置可否地别过头去,这便是默许的意思了,让他点头送无咎去危险的地方,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郁垒犹豫了片刻,天界冥界的人都在,却要让区区凡人冒险,说出去像什么话!但他现在也确实对自己没什么把握,既然无咎说的这么坚定,不如就先让他试试。
“好。”郁垒淡淡地应着,将无咎的右手搭在自己脖颈上,自己则伸出左手搭着他的腰来提供支撑,隐约间居然摸到了无咎的肋骨,他这才意识到,无咎究竟有多瘦。
精卫那边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光源周围都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情况。郁垒拖着无咎靠近那片未知的领域,明晃晃的白光打在脸上,晃得二人睁不开眼。郁垒也就完全没注意到,无咎的眼已然变成了通体金黄的颜色,只中间一条窄窄的黑线,活像条冰冷的蛇。
无咎成功调动了蛇目的力量,恢复了光亮中的视力,力量感和掌控感随着血液游走全身,他随手抓了条怨灵,然后拍拍郁垒的肩膀,示意他就送到这里。
郁垒轻轻放开无咎,这才终于腾出手挡住光亮,勉强睁开眼,他看到无咎稳稳地跨坐在怨灵的背上,右眼角闪着金光。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无咎淡淡道。
“靠你了兄弟。”郁垒默念着,退离了光源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