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纵是小雨飘飞,也难掩东方发白。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潮水一般缓缓褪去,林家坞堡渐渐露出深深浅浅的轮廓,在雨帘起伏中如巨兽一般矗立。
坞堡城门上挂着的硕大白灯笼,一看便是仓促之间做好挂上去的,带着些许微弱的光火,被晨风吹得摇摇摆摆,在护城河上投下两个惨白的光点。
远远一看,便知是出了丧事。
一般的坞堡,都会据险而建,或是依傍江河,或是凭借山崖,尽可能地在战事袭来的时候增加防御力量。
林家原本只是个普通地主,因为老太爷乐善好施,这才聚拢了一些佃户围绕居住,后来大辽局势逐步紧张,先坞主林保保还曾上阵杀敌,为免匪患作祟,才将村寨改造成了坞堡。
故而,林家坞堡实是无险可守,只在坞堡外围挖了一圈三丈宽的护城河,勉强增加一点防御。
鸡叫头遍的时候,林方平就已经被院中呜呜咽咽的丧乐吵醒了。
他睁开眼,茫然地扭过头去,借着微弱的天光,扫视了一圈自己养伤的屋子。
最后却将目光定在了窗下的桌边。
桌边坐着的少年,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
点了一夜的蜡烛,此时方才燃尽,残烛上腾起的青烟高高地飘上去,袅袅婷婷,翻腾四散,像是随着窗外咿咿呀呀的锣鼓起舞。
少年的侧脸,乍一看下平平无奇,但是此刻被天光雕琢,竟然也有了描画分明的魔力,让林方平一时之间,不觉思绪飘飞开去。
许久,他才醒过神来,咽了一口唾沫,嘶哑着轻声唤道:
“二郎。”
“小姐!”
小丫鬟脸色煞白地护在张殷殷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包围住了她们的土狼。
若非心中一点信念强自支撑,她早恨不得昏厥过去,也总好过被这些野兽撕咬成碎片,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竟然真的有狼!小姐,我护着你,你快走,回军中去!”
她拼命打起精神来,将手里的木棍胡乱地挥舞了两下。
张殷殷听见自己的心里微不可察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旋即她伸出手,一把将小丫鬟拨到身后,另一只手顺势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啪”地一下抖开,跨前一步,一鞭子抡了出去。
长鞭呼哨,圆如满月,将天上飘洒的雨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瞄准了眼前最近的一只土狼,狠狠劈下。
土狼躲闪不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哀嚎着滚落在了雨中,被满地泥水裹得遍体泥污,挣扎了几下,竟是没有爬起来。
小丫鬟天真烂漫,下意识地欢呼了一声。
“闭嘴!”
张殷殷低声呵斥了一句,手中不停,长鞭宛如一条钢锻银蛇,在雨中闪烁发亮,每一道银光落下,都有土狼狼狈逃窜。
泥水混杂着雨水,在张殷殷周遭飞散迸溅,她细珠编缀的发辫随着矫健的身姿恣意甩动,整个人和长鞭融为一体,挥洒自如,恍若杀神。
这是她的战场,无人可堪为敌。
只是土狼数量众多,在大概揣测出张殷殷长鞭的攻击范围后,便聪明地选择了包围战术,大有耗死眼前两个女人的架势。
张殷殷要护住小丫鬟,自然不敢离开她太远,便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双方竟然僵持了下来。
天上牛毛细雨,冷风阵阵,风雨相互裹挟,直往人脖子里钻,用不了多一会,张殷殷主仆二人已经遍体生寒。
就在张殷殷体力不支之时,远处一声破空箭响,一道厉芒夺地钉在了一头土狼的头上,力道之盛,竟是将土狼头骨一击洞穿,血肉喷溅一地。
小丫鬟忍不住一声惊呼。
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其他土狼竟然一声长啸,眨眼之间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张殷殷收了鞭子,浑身湿透,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她喘着粗气昂然挺立在雨中,朝着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几个身披蓑衣的人远远走来,几双眼睛打量着这对主仆,首领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倒是面生得紧。”
“我们是要去林家坞堡探望朋友的,多些各位搭救。”张殷殷抱一抱拳,感激地说。
“林家坞堡?”首领一脚踩住地上土狼的尸体,用力将头颅上的长箭拔出来,古怪地瞄了张殷殷一眼,道:“咱们就是林家坞堡的,你要探望哪位?”
张殷殷抿了抿唇,坚定又简单地答道:
“林殊。”
“二郎,咱们这般诈死,若是被军中发现,可该如何是好?”
林方平喝了一口野菜汤,恢复了些精神,忍不住问林殊。
林殊帮他把汤碗稳稳放在了床边的板凳上,自己撩衣坐下,想了想,忍不住耸耸肩:“如果我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假,滦州大军不日将开赴前线支援战场,恐怕无暇关注咱们了。”
他的语气轻松,却还是被林方平听出了些许遗憾,他一脸疑惑地问:“二郎,那三个军汉对我下狠手,背后是不是还有些别的缘故,并非只是看咱们立功不顺眼?”
林殊微叹一声,心说没想到林方平这么老实的人在军中历练一圈,竟然也能洞悉出这些来,军中果然非是善地。
口中却笑道:“你且安心养伤,外头的事情有我呢。”
“你自己也诈死回来了,让我怎能不多想?二郎,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别藏在心里,林家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莫要一人扛着。”
林方平有些急切地看着林殊,因为说话太急,牵动肺腑,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殊叹了一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军中多方算计,险些将你折在里头,我本就不安。却发现他们图谋更大,恐怕张觉手中的兵力不用多久就会被算计得一干二净,咱们是拿了张觉的令牌入的军中,若不尽快脱身,一旦事发,哪里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就此退出,另谋他路。”
“到底是咱们坞堡一无所有,这才拖累了你,否则若有实力,也不至于此。”
林方平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沮丧不已。
“你也莫要担心,我身为坞主,定要给你们个未来,绝不让林家坞堡受任何人欺凌。”
林殊一股气涌上心头,忍不住正色豪言。
林方平一愣,正要说话,小花却疾步进来,紧张地对林殊道:
“坞主,有两个外面的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