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京？上善郡王如此算计我父亲，若我父亲去了南京，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殷殷震惊地看着林殊，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林殊站起身，在屋中慢慢踱步，心里将自己这个想法仔细盘算了几番，眼中笃定更增三分，方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殷殷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眼中不由带了三分思量，谨慎地问道：“去了南京又如何？我父亲带虽然都是信得过的亲兵，数量却并不多。原本计划和各路大军汇合之后再作打算，可要是去了南京，恐怕自保都难。”
林殊笑道：“你以为我是要他去躲起来么？”
张殷殷更是惊讶，“否则又是为何？”
林殊摸摸下巴，却是说起别的：“军中皆传张小姐对兵法韬略颇有研究，非寻常女子可比，那么你以为，我大辽此一役，有几成胜算？”
张殷殷思忖良久，幽幽一叹，“我竟是忽略了这一桩，如今我大辽山河日下，光是滦州一地便已是其心各异，更遑论五京，你莫非是打算乱中求生，让我父亲去南京城中投奔上善郡王的对头？”
以她的身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已属大逆。
林殊却摇摇头，“非也，副帅家传深厚，辽军虽然凶悍，但是兵法韬略却是不如汉将，凭副帅的本事，任何契丹权贵都会投鼠忌器，断不会信重副帅的。”
此言非虚，乃是大大的实话，若非在辽国处境愈发艰难，张觉也不会暗通南宋，谋求出路。
张殷殷对此也是无话可说，只将一双美目瞧着林殊，双唇紧抿，等他解惑。
林殊眼中精光一闪，咧唇笑道：“那上善郡王如此算计副帅，副帅一条汉子，豪气干云，又怎能窝囊赴死，此去南京，自然是为了讨个公道，给这起子小人一点教训。”
张殷殷愣怔一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连嗓音都变了调，“你的意思是……”
林殊观她脸色，明白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立刻点点头，“如何，你觉得可能成？”
张殷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许久才道：“这样一来，我父亲恐怕便再无法回头了。”
她口中叹息，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惊。
这小小的林家坞堡，看似弱小，可是这个叫林殊的坞主，竟然隐藏着如此胆色。
若真的成了，此事非同小可，他到底有什么底气，敢以微末之身行此险招？
张殷殷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眼下乱象丛生，她只身一人确实也无可奈何，思来想去，只能咬牙选择赌一把。
旋即将头一点，跟林殊讨要了纸笔来，给张觉修书一封。
书信写罢，她才想起什么似地皱眉叹道：“只顾写信，却是没有想到，眼下我父亲已经离开滦州数日，轻车简从，如何追得上？若是送信晚了，岂非无用？”
林殊却是伸手拿起信装进信封里，火漆封印，这才道：“你放心，我带坞堡里最好的骑手，快马加鞭，定能赶上。”
张殷殷一怔，还没琢磨出这话中意思，林殊已经抱一抱拳，起身告辞了。
窗外风雨愈盛，门一开，灌进风来，卷了浓郁的水汽，吹得烛火摇曳，几欲熄灭。
她心头一慌，伸手护住烛火，远远瞧着林殊的背影。
少年挺直的脊梁，在风雨飘摇之中，稳得像是一把刺破雾霭的剑，笔直通透，寒光凛凛。
没来由地，她便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一把稳住了她摇曳惊慌的心神。
她起身缓步走到门前，遥遥看着林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翻卷的细雨里，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她皱起眉头，呢喃自语。
次日一早，张殷殷便知道自己昨天晚上为何会觉得古怪了。
“你说什么？林殊亲自带人去了？还让我帮他代管坞堡？”
她不可思议地扭过头，连端在手里的药碗都顾不上，语气惊讶地问送药来的小花。
小花笑着帮她拧了一条热毛巾，口中道：“坞主说事不宜迟，交给别人经办他又不放心，左右近日坞堡之中的事都安排妥当，只需要咱们按照他的吩咐做就成了，故而便亲自去了。”
一语双关，明明白白。
说完拿了热气腾腾的毛巾递给张殷殷，却见她一脸诧异地兀自愣怔着，想了想道：“可是这药太热了？”
张殷殷勉强笑笑，摇摇头，仰面喝了药，皱着眉头放下碗。
小花早准备好了一粒酸梅子，已经递到张殷殷唇边喂她吃下。
入口酸甜，倒是驱散了几分苦涩，张殷殷松了一口气，朝小花笑笑，道：“你们坞主有你这样机灵的丫鬟，倒是好福气。”
小花福了福身，笑道：“张小姐谬赞了，都是坞主教得好呢。今日这药便是坞主专门交待为您熬的，说是能帮您晚上睡个好觉。”
张殷殷意外地问：“你们坞主专门交待的？”
小花用力点点头，“他今早走时跟我说，昨晚来找你时候你并没有睡下，许是担心外面的事儿睡不好，所以要我务必给您备下咱们坞堡用来调理的草药。”
“他倒是贴心。”
张殷殷浅浅笑笑，接过热毛巾擦了手脸。
许是这药汤真的起了些作用，她喝完之后果然舒服些，头疼也缓和不少，倒是打起几分精神来。
这让她对这个小小的坞堡越发地好奇了。
“小花，你是林家人么？”她拉过小花的手，好奇地问。
小花笑眯眯地摇摇头道：“不是呢，奴婢是老爷买回来的，小时候奴婢的家乡糟了大难，全村死伤殆尽，只有奴婢和同村的几个人一并逃了出来，流落街头，老爷见我可怜，就把我买回来做个丫鬟，但是没有一天把我当成奴婢看待，就是坞主也从未像旁的人家那般折辱奴婢，最是心善不过了。”
对个丫鬟这般心善，对远在南京城的上善郡王要快刀斩乱麻，这小子实在是个古怪之人。
“他们走了多久了？”张殷殷站起身，挑眉问道。
小花想了想，道：“有两三个时辰了，天没亮就出发了。”
张殷殷颔首，轻轻拍了拍小花的手背，挺直脊背，宛如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带我在你们坞堡里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