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在那之前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但是回溯镜的效用但是出乎意料。
江随流微微闭上眼睛:“这一千年,辛苦了你们了。”
宋宁笑而不言,沈暮沉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头看天上骄阳似火。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唯一值得鸡飞狗跳的就是黎念尘当真要去收徒,收徒方式也一脉相承,大街上到处捡小孩。
江随流也是自重回九州之后第一次再踏入尘世之间,看着早已经面目全非的江州都有些不可思议:“忘川楼的到现在都没开?”
沈暮沉看着门板上已经不会再游动的纸人道:“也许他们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江随流挑眉:“你去找过他了?”
“嗯。”
“那肯定是你赢了。”
只不过是简单一句话就被江随流把沈暮沉有可能做的事情扒得个七七八八了,沈暮沉笑着摇头:“师兄怎么知道?”
江随流大步走在前面:“我觉得以泽上玄那个半吊子,打不过你,更何况,他也不会出手。”
沈暮沉跟在江随流身后想着师兄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前面的吆喝声:“芜山宗收徒,测试入门赠送灵诀一卷。”
对面的人吆喝得更起劲:“凌霄宗收徒,测试入门赠送百颗灵石,飞船一搜,院落一座。”
此起彼伏如同叫卖一般的收徒大会,看得江随流目瞪口呆:“九州这是怎么了?”
“不能飞升之后愿意修道的人便越来越少了。”沈暮沉看着再无往日般热闹的大会,“吃了那么多苦最后还是要死去,也许有人觉得逍遥的度过人生几十载会好些吧。”
“这不像是你说的话。”江随流看着他道。
沈暮沉却笑了:“好像有些理解师兄为什么那么喜欢尘世。”
江随流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是因为霁风与鱼安安吗?”
一晃神,沈暮沉就好像看见两盏白色灯笼在寒风中飘荡。
江随流转身向大会外走去:“我好像没问过,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江州城的样子虽变,但是这纵横交错的河道却没怎么变过,依旧是十米一栏,百米一桥的,他就这么慢慢的在街上走着,不断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而沈暮沉就跟在他身后,走江随流走的过,看他视线所落下的风景,直到发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才跟着停住了脚,江随流站在桥上看着他,目光灼灼:“他们触动了你?”
“嗯。”他没有避开江随流的眼睛,而是迎着他的视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我上岸后就遇见了那个小姑娘,但是我又一回头,她就要死了,她所爱之人死在她前,当我把丹药给她的时候,她便跟我说她一生得偿所愿,已经再无求生之欲。”
江随流坐在桥栏上,转身向外,背对着人群看着脚下缓缓流过的河水:“所以呢?”
沈暮沉坐到他身边:“他们一生短短百年,无论生死都比我们轻易,也比我们更加透彻。”
“所以当你寻不到我的时候,就羡慕他们人生短短百年,极易过完这一生,便想自刎吗?”乍暖还寒的季节中,沈暮沉愣是被江随流弄出一身冷汗来,但他还是迎着江随流的视线点了点头。
“嗯。”
江随流咂了一下嘴,似乎有些困扰,但是很快又转头过他来看他:“我们修道之人各有各的偏执,为了这些偏执几乎放弃了尘世的一切,所以在修道之路上,我们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为的也只有自己,一切所有的事情首位必然也是自己。”
“只是后来这修道之路上遇见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山门建立与尘世不一样的情感,但是在踏上修道之路最初,没有一个人想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而死。”
江随流看着他:“世间许多人,他们人生确实很短,在百年之内做他们所想所做之事,一生比我们动人许多,但是他们在死之际,都会觉得没活够。”
“这世间很少有人觉得自己活够了,而且还是觉得幸福之人。”
江随流伸了个懒腰:“若是你早些年去,当初先走的那个人肯定拉着还活着那人的手觉得遗憾,一生竟然只有短短百年,所爱之人未曾爱够,所做之事未曾做完,就要死去,幸福到了最后遗憾颇多。”
“你只是去了后面走的那个人,她走得安详平和,甚至拒绝了你的丹药,只不过是因为她的执不在活着,而是在于幸福,在该死去的时候死去那也是一种幸福。”
沈暮沉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师兄……”
“嗯?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其实我们活几千年跟他们活一百年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把时间拉长了而已,我们闭关久一些要几百年,睁眼闭眼间,有那么几代人从未在我们眼中出现过。”
“但我们……也是实实在在消耗了时间,我们的寿命也要减去这几百年。”
“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只不过是青年丧偶而已,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你,未来都长着呢。”
江随流说到这,指着远处的枯树道:“有什么愿要许的吗?”
沈暮沉顺着江随流的手看去,便见那颗姻缘树:“那便许师兄一世平安,无灾无痛,永远都比我多活得长久。”
江随流把红绳递到他手中:“你的愿望我听见了,我会照做。”
“那就不用红绳了。”沈暮沉把绳子丢到脚下的河中。
江随流笑,自己拿着红僧许了愿,再把红绳丢到姻缘树上,沈暮沉见他没有说出来便问:“师兄的愿望我能做到吗?”
“不能。”
“我不能做到的是什么愿望?”
“天下太平。”
沈暮沉笑着点头,眼中略微有些失落:“的确如此。”
江州城人来人往,不少人都停留下脚步看着桥上的两人,但也有人撕开重围杀到江随流面前,抱着一个小孩塞到他们中间:“师伯你看这个怎么样?”
江随流被黎念尘吓了一跳,看着这个几乎被他绑过来的小孩:“什么怎么样?”
“徒孙,我摸过根骨了,他是这一片最好的。”黎念尘把他往江随流怀里一塞:“叫师伯祖。”
小孩墨色的眼睛看着江随流,眉目皱得死死的,不情愿的挣扎着:“放开我。”
江随流看了他脚下:“你确定?”
小孩也跟着江随流看了一眼下面的河水,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你们……我不想修道,你们放我走。”
江随流本来还想逗弄他,但是沈暮沉却先一步把他从师兄的怀里的抱到桥上,指责黎念尘:“强人所难的事情不能做。”
小孩落地就跑,黎念尘手疾眼快一下子抓住他:“师傅,我觉得他很聪明,特别适合当你们的徒孙。”
小孩歪着身子不断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黎念尘的手却是纹丝不动:“你们放开我,不是仙人吗?怎么还做强买强卖的事情?你放开我,我不修道,不跟你去。”
江随流却看得有意思:“你先放开他。”
黎念尘得令一下子就松了手,小孩刚好在反向使劲,黎念尘这一放手,他就没站稳倒了下去,但是很快又一骨碌爬起来,往外面跑去。
“等等。”
小孩不听继续往外面跑,一下子就撞到了结界上摔得四脚朝天的,江随流走到了他面前,把他拉起来拍着身上的灰:“疼不疼?”
小孩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了我不修道。”
江随流点头:“嗯,我听见了,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修道,说完了就让你走。”
小孩瞪大眼睛:“真的?”
“自然。”
那小孩像是得了令一样,抬手指向天上:“没意思啊,反正都这样了,怎么活都是活,修道没意思。”
这句话之后,江随流等了一会,见那小孩依然看着他,才道:“没了?”
小孩惊讶地问:“这还不够?”
江随流再三确定小孩没有逗他玩的意思,才打开结界放他离开:“想必他家境良好,不必来受苦。”
黎念尘吱吱唔唔半响才道:“他是个孤儿,与奶奶相依为命。”
江随流才在无言:“情况如此恶劣,凌霄宗还是那个最大方的门派,为了收徒弟,那么多东西都舍得送。”
黎念尘想到收徒大会上那些门派的叫嚷:“师伯,那我们送什么?”
沈暮沉看他:“免费赠送一个器灵,管吃穿住行与传道授业。”
江随流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听起来不错。”
黎念尘挠了挠头发:“那找不到徒孙别怪我啊。”
话虽这么说,但是找徒孙的之事,他们还是十分上心的,在江州城四处打转,直到大会结束还是一无所获。
江随流耐心十分好,但是也被黎念尘磨到懒得再说话,转头就与沈暮沉回了一线天,把他踢出去:“出去长长见识,现在不用飞升了,修炼也没什么意思,改修心吧。”
沈暮沉倒是对江随流收徒大会一结束就回一线天的决定十分诧异:“师兄不在外面多玩一会?”
江随流连连摆手十分抗拒:“都玩了一千年,玩够了。”
大会持续一年,他们走时一线天是什么样,回来还是那样,宋宁一如既往的睡在摇椅上晒太阳,见到他们回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没收到合适的徒孙?”
江随流快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也瘫倒下来:“嗯,折腾一年,累坏我了。”
宋宁笑着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再闭上:“没看出来,当初你可是精力十足。”
“一千多岁了,老了。”江随流答着,眼皮越来越沉,不到十分钟就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沈暮沉给他披了衣服坐到桌子前斯条慢理的喝着茶。
宋宁听见江随流的呼吸声逐渐匀畅之后,才睁眼坐了起来:“你好像变了?”
沈暮沉喝着茶略微点了点头:“遇见了一些有意思的人,听了一些故事,觉得十分有趣。”
宋宁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算了,你们的事,自己慢慢解决吧。”说完他便继续躺了下来。
“你会一直呆在这里?”
宋宁模糊不清的啊了一声,沈暮沉却没有继续问下去,每个人都变了啊,包括他自己。
不再往外面跑的江随流最终还是没走能上老成的路子,居然开始研究酿酒,理由很简单:“天天喝茶,喝得我整个人都要绿了,换酒来。”
酿酒也就算了,也不走寻常人的路子用粮食酿酒,而是寻山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到酒坛子中去,再放上些许曲灌水封坛,埋了起来。
沈暮沉看着一坛坛不知道何物的东西被埋在竹林之间都不敢想象几十年后挖出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能吃吗?这个问题不止沈暮沉一个人怀疑,宋宁也不敢想象,打了个寒颤还是坐回茶桌前喝茶。
江随流带着一身泥土回来,一屁股坐在摇椅上:“等二十年以后请你喝酒。”
宋宁被茶水呛了一下:“咳咳,谢谢。”
江随流摆手不用道谢,回了房间换衣袍,他便看向江随流身后的沈暮沉:“到时候你多喝一些,看看有没有毒。”
沈暮沉笑了一下:“应该不会,但是会不会臭那可不一定。”
他们就抱着这样的心态等到了开坛的那天,宋宁说是闭关没敢来现场,还是沈暮沉陪着来的,酒坛在底下埋了二十年早已经腐蚀变旧,江随流挖出来之后,就随地一坐,直接揭开盖子,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飘香十里,沈暮沉光是闻着这香味就知道这酒是绝品。
“看来还能喝。”江随流嗅了嗅,从储物袋中国取出酒杯倒了一点尝了尝,清润的酒过喉咙,唇齿留香,他惊叹道:“本来就瞎弄,没想到还不错。”
他倒了些许分给沈暮沉:“试试看。”
沈暮沉一尝:“的确是好酒。”
“宋宁他看来没口服了。”沈暮沉也盘腿坐到江随流身边,两人便在竹林间畅饮起来,喝得最多的便是江随流,沈暮沉从头到尾第二杯都没喝完,一坛酒就喝完了。
这日,沈暮沉一边挖,江随流一边,喝到不省人事,连眼睛都睁不开。
沈暮沉看着一地酒坛子,除了忘川楼那次外,这是第二次师兄醉到这种程度,但是这几十年没什么事情值得师兄难过的,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到,他只能把剩余的酒坛收了起来抱着师兄回去竹楼。
宋宁见他们两人站着出去,躺着回来了一个,喝茶的手顿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喝多了。”沈暮沉留下一坛酒,便抱着江随流上了楼。
宋宁看着桌子上的酒迟疑了一会,转了一圈,的的确确闻到些许酒香后才敢打开盖子,见酒色良好,酒香醇正便尝了一尝,这一尝便再也放不下酒坛,直到喝到空了坛,醉得一塌糊涂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楼上的江随流倒是安静,到了床上就自己翻过去,沈暮沉倒是忍不住了,坐了一会也翻身上床,躺在江随流身边。
原本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江随流在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的时候,刷的从床上坐起来,板着脸扭头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暮沉看着那双桃花眼轻声问:“怎么了?”
江随流听到他的声音才笑起来:“嗯,师弟来了。”
“我一直……”
江随流低头亲了下来,眷恋又温柔的亲着他,不再抓着沈暮沉的头发,掠夺着他口中剩余的空气,似乎能在床上跟他打起来。
此时的江随流像是被酒淋了一身的糖,又甜又黏地缠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撩动他的心弦,直到江随流离开了,那种触感还依然停留在肌肤之上,让他颤栗不止。
“江随流……”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些许抑制的情绪,叫着师兄的名字。
江随流躺在他身边,手脚都搭在他身上听到有人叫自己,一下子便拍过去:“好梦,别吵。”
沈暮沉无奈了,只能依着师兄所言,闭上眼睛睡觉,但是最终还是睁开眼睛,有些睡不着,扭头看着师兄的侧脸。
太阳并未下山,亮光透过窗台直射在江随流脸上,连皮肤都接近透明,睫毛乖巧的搭在眼皮上,连唇角都略微上翘,看起来略微笑意。
沈暮沉就这么看了他许久,都并未转动,江随流也这么赖在他身上睡着,手脚都未松动一下,直到一滴晶莹的眼泪从江随流的眼角落下,他便僵住了。
更多的,无数的眼泪,从江随流的脸上滚落,无声无息却又山呼海啸。
江随流没动一下,甚至连唇角的幅度都未落下一分,就这么诡异的笑着,哭着。
沈暮沉不敢抬手替他擦去眼泪,害怕惊醒睡梦的江随流,眼看着眼泪打湿枕头,连他都感觉到了湿意,直到暮色降临,江随流才算是止住了眼泪,没有继续哭下去,他才松了口气。
他动了动手,把潮湿的枕头烘干,睡梦中的江随流便开始到处摸索,直到再次抓住了沈暮沉才老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