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一路飞奔回去，半刻未曾停歇。
长时间的静坐与激烈的争吵奔跑，已让周小粒的身上微微地黏了一层凉汗。屋子里温热地烧着碳火，她怔忡地坐下来时，方才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也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凉意。
“夫人……”
小乐不敢多言，犹豫许久，方才将一件软袍披在了周小粒的肩上，“斗篷怎么丢了？这么冷的天，怕是要着凉的。”
可话说完了，周小粒也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连眼神都没有转动一下。
小乐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想到少爷，她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便要去找他。
“你要去哪？”
周小粒终于开了口，沙哑的语气犹如鬼魅，听得小乐浑身都寒颤了一下。
“奴婢……”
“小乐，”
周小粒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要走了。”
走？
小乐有些茫然地抬了头，“夫人是要回娘家去？要奴婢去向少爷通报一下吗？”
“不必了。”
周小粒的声音淡淡的，说完了话便起身行至柜前，连外袍滑落都不自知。
“我这次走，就不再回来了。”
她伸手打开了柜门，朝着里头看了过去。
衣柜里的衣裳花红柳绿，都是这两月新做的。
福安一趟趟送来的时候，她还嫌这些衣裳颜色太过鲜艳，装饰也太累赘不好打理。可如今想来，这些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过是她作为“苑夫人”的必备罢了。
“夫人说什么？”
小乐惊诧得略微失声，“您是这苑府的正房夫人，怎么能不回来？”
苑府的正房夫人？
这几个字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周小粒的心再次割出血来。
“别再说了。”
她咬着嘴唇，抬手便开始解自己的纽扣。
小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我……我去找少爷！”
话未说完，便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去。
周小粒并没有拦她。
不知怎的，周小粒心里像是有了定数一样。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虽无夫妻之实，两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虽然她连他的真实姓名都是刚刚才知道，可方才她从他那里跑出来，却未见他追来，她便已经大概地知道他的心意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她不想再这么执拗了。
待得小乐带着一身风雪赶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空无一人。冷风灌入温暖如春的房内，将桌上的一身衣裳吹得飘飘摇摇，顺着桌角便落在了地上。
小乐立在原地，只觉六神无主。
她终于知道周小粒为何不拦她，她到了凝心阁的时候，那里更是人去楼空的模样，连屋子里的乌沉香气都偃了下去，好像从没有过少爷这个人一样。
她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
……
两月之后，
冷纨镇。
镇东头的一处门市跟前，正热热闹闹地舞着两只雄狮。
鞭炮骤响，听得看热闹的人们满脸喜气。
“姐，”一个男孩站在门前，一脸高兴地看着身畔眉清目秀的女子，“这舞狮可真热闹，我能不能去叫我学堂上的伙伴过来看看？”
女子闻言，一张白净的面上却是露出几分嗔怪，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点了点男孩的额头道，“只知道玩，功课做完了没有？”
“做完啦！”
男孩的面上露出几分雀跃，抬脚便朝着人群外跑了过去。
身后的女子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瞧见身旁来人，只得回身将人迎进门去。
“周大夫，您可算是正式营业了！”
来人是一老妪，面色虽有些发黄，整个人却是精神奕奕。
“我们这么白看病白吃药，心里可是太过意不去了，”老妪说着话，又将手里提篮上的公布拿了起来，“这二十个鸡蛋是家里的母鸡新下的，您是不要钱，可到底要吃饭不是？若是再不要大娘的东西，以后大娘可再不来了！”
站在老妪跟前的周小粒闻言，一张脸上却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她来这冷纨镇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虽离家远些，可这里民风淳朴，十分宜居，她便也动了在此定居的想法。
况且，金河也到了该上学堂的时候。她带着金河在这儿开了这间圣林医馆，也算是熟门熟路的事，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反倒这日子过得快起来，再不似离开苑府时那么难熬了。
只是，每每想到苑府，想到那个被她搁浅在心底的人，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周大夫？”
老妪见她神游，忍不住又叫了她一声。
周小粒方才回过神来。
“大娘！”她赶紧咧开嘴巴笑了笑，又挎住了老妪的胳膊，“我跟弟弟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的，若不是大娘好心收留我们两日，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把药房开起来？您这一趟趟的给我送东西，莫不是要打我的脸不成！”
“可是……”
“好啦！”周小粒赶紧将她带至门前，“丫蛋儿还等着您回去做饭呢！别让她等急了。”
丫蛋儿是与老妪相依为命的亲孙女，如今方才三岁半，正是灵动可爱的时候。
如此一言，让老妪也开始挂念起孙女儿来。
“唉……那好吧！”她无奈地看了看周小粒，“有空带着金河来大娘家吃饭，大娘给你们包饺子吃！”
“好嘞！”
周小粒甜甜应声，目送着老妪而去。
刚回了身，便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粒！”
她脊背一僵，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上次金河说想吃徐记的枣子糕，我给他带来了，”宋家玉故意忽略掉她的不热情，抬手将一大包糕点放在了柜台上，“今天怎么样？老远就听见这里舞狮的声音，想来是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宋家玉！”
周小粒听着他絮絮不休的话，忍不住回了头去。
“你明知道，我离开家里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要躲开这些你认识的人，”
宋家玉拦了她的话，面上的表情温润而又如常，“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说，你爹娘姐姐也……”
“那是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周小粒赌气开口，无奈地绕到柜台后头坐了下来。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日子，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小粒……”
宋家玉犹豫了一下，又开了口，“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不如……”
“不。”
周小粒抬了头，冷静而又决绝地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