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将疑问提出，便听得冷无缓慢地解释起来。
原来，在周小粒第一次喂冷无吃了宝瓶里的药后，他就醒过来了，身子也好了一些。
他也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神思迷茫，时常出现的痴呆症状，都是因为冷言霜长期给他用这大叶花香料的缘故。
周小粒的救治让他突然对大叶花的迷魂作用免疫，他也由此知道了冷言霜一直在暗自谋划的事。
“老山主的意思是……在我上次来这里看您的时候，您是清醒着的？”周小粒惊疑地看向了冷无，“我记得我看到了一双眼睛……这么说……”
“那确实是我。”冷无点了点头。
周小粒震惊了。
一股由内而外的冷意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下意识地就想跑。
“怕了？”冷无看了她一眼，“你毕竟是女子，若不想牵扯其中，我愿意私下给你一些财产，让你能下山去过上平静的生活。”
周小粒突然有些不解。
“老山主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是大公子找我来替您治病的，万一我是大公子的人呢？”
“幸好你不是，”冷无淡淡开口，“我观察过你几次，你应该不是能跟他同流合污的人。”
这话不知是在夸她还是损她，周小粒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又猛地摇了摇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冷言霜如此狠心又绝情，来日还指不定要对她做出什么。未免到时候局面变得不可控，她还是决定要离他远一些。
“那冷老山主要我帮您做些什么？”
周小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暗中控制渠武山，救出冷言冰之类的。
冷无却是摇了摇头。
“我要你做的事……”他犹豫了一下，又闭了闭眼，“就是什么也不要做。”
周小粒“……”她实在有些不明白冷无的意思。
他不是希望她帮忙吗？怎么又让她什么都不要做？
“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不要再尽心地为我医治了。”
冷无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没有你的医治，我大概十天之内就会死去……到那个时候，还请你……”
“等等！”
周小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拦住了冷无的话。
冷无却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浑浊的眼中竟露出几分俏皮，“在这渠武山上，我虽然是权利最大且拥有最多的人，但这些权利和财富，也是令我不能拥有正常人生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若是想打败冷言霜，我就必须去做这个牺牲者。”
他顿了顿，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门外的婆子似乎正在听声，见屋子里有响动，便又剧烈地拍起门来。
“周大夫！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叫嚣不断，“我告诉你，若是老山主被你折腾得出个一差二错，大少爷是绝对饶不了你的！”
周小粒却不想理会那婆子。
“老山主，您还是用点止咳药吧……”
“不不……”
冷无摆了摆手，唇边的血丝浸在牙齿上，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虚弱。
“言霜控制了我近三年的时间，我从最初的神志清楚到如今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早已活够了……”他咬紧了牙根，“眼下他知我是压住这渠武山的最后一块石头，也知我一心求死，所以才会让你帮忙让我多活一段时间……”
“只有我死了，渠武山才会被人觊觎，才会引起动荡，言冰也才有机会出来……”
瞧着面容苍老，憔悴无比的冷无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周小粒也有些难过起来。
一个人被这样像活死人一样地困住三年，这样的心酸，怕是谁都理解不了的。
可依着冷无两败俱伤的想法，也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啊。
“或者……”周小粒苦思冥想，“或者让我去找到二公子，再将他带到您的面前……”
“不可！”
冷无严肃地断然拒绝，“言冰太过善良单纯，莫说你根本不会找到言霜关押他的位置，便是你找到他了，他出于对言霜的信任，也不会与言霜为敌的。”
周小粒有些惊讶。
她试图将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我虽然见二公子的次数不多，可我看得出他跟大公子的关系不是太好……老山主可能是久未见到二公子，这才……”
冷无闻言，却只是面带苦意地摇了摇头。
“周大夫，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的声音有点凄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太了解我这两个儿子了，如果我不能逼得言冰靠自己的意志站起来，在我死后，他会被内心的痛苦和挣扎纠结至死的……”
周小粒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甚至是温厚的冷言霜和纨绔的冷言冰，他们的内心都是被深重的大门关起来的。
她有些迷茫。
“可是，就算您真的……二公子也未必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公子做的啊……”
“这正是我想请你帮助的地方，”
冷无皱紧了眉，又朝着身下的床板拍了拍。
“周大夫，请你按下床下中央偏左三寸的按钮，我有东西要你替我收着。”
周小粒定了定神，依着冷无的意思找到了那隐蔽的按钮，又按了下去。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响动，冷无身旁的墙壁便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周小粒的心紧张得乱跳，也不敢再问什么，便根据冷无的眼神，将那缝隙中的一张宣纸取了出来。
宣纸黄软，似乎已颇有年头。周小粒将它递到冷无的身边，又看向了他。
“这东西是……”
“这是真正的冶铁方，”看到这东西，冷无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你替我收着它，来日见到言冰的时候，再替我将此物转交给他……”
周小粒有些震惊。
真正的冶铁方？
那今日冷萃山找到的又是什么？
冷无似乎猜出她的想法，“言霜给大家准备的那三十份财产，除了少数的黄金和白银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假的？！
“怎么可能？”周小粒的脸都白了，“那大公子将渠武山的亲朋好友都叫过来，难道只是为了……”
只是为了……杀掉他们灭口？
周小粒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有些难受，她不敢相信，这渠武山的一切竟是个如此恐怖的阴谋。
“难怪，难怪……”她喃喃自语，“找到财产的人都死了，冷萃山也被关起来。大公子竟然是下的这样一盘棋，他竟然想要大家都去死……”
冷无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直到她回过神来，外头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周小粒自知时间无多，便又听着冷无交代了几句，这才将那冶铁方子好好地藏在了身上。
她很紧张，却知不该紧张。瞧着已面如死灰地躺在榻上的冷无，周小粒深知他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赴死的那一日了。
她的心中没来由地涌上几分悲壮。
直到冷言霜在外头敲门的时候，周小粒才深吸了一口气，前去开了门。
冷言霜的脸色已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