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沁与程至煜到达洛莹与程时远的房间时,洛莹的尸身已经被佣人安放到床上了。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一整把匕首的刃都没入了心脏的位置。
鲜血染湿了她的衣服,面部表情却是安详而平和的,完全不似一个痛苦自杀的人。
程时远发怔地看着洛莹的尸体,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江一沁习惯性地上去检查洛莹的尸身,发现已经皮肤已经完全冷却,脉搏也没有了。
江一沁环视了屋内一圈,在梳妆台看到一封信,看着程时远和程至煜。
程至煜看着洛莹已经染上死气的脸,紧抿着唇,走了过来。
“妈留了一封信。”江一沁轻声道。
程时远被江一沁的声音惊起,一把抢过信打开,然后低声哭了出来。
程至煜从程时远手里拿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交给江一沁。
程至煜扶着程时远,“爸,我先扶你出去。”
程时远无力地点点头,任程至煜搀扶着他离开房间。
江一沁把信打开。
信并不长。
“我的亲人们,你们好。
当我决定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你们也别惊讶我为什么会选择死。
这些年,我看过很多宗教方面的书,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会受惩罚。
我不知道地狱是不是存在,但我熬不下去了。
我这三十年都在为当年的一个承诺而付出代价。
我以为我做得还算到位,但看到你们的反应,我想这辈子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回报了。
我努力做一个妻子能为丈夫做的所有的事,付出一个母亲能为子女付出的所有。
可我没有赢得我丈夫对我的疼爱、子女对我的尊重,甚至到现在连一张结婚证都没有。
今天是我正式进入程家那一天的三十周年的纪念日,这个日子只有我记得。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跟我的女儿说这个日子,希望她能帮我记住。
没想到,最终能记住的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日子也只有我在庆祝。
罢了,就这样了。
没有结婚证也挺好的,这样下去见美茹姐,我也不用心怀愧疚了。”
江一沁把那封信看了好几遍,每次看到眼泪都模糊了视线,怎么也看不清。
她甚至不敢把目光放在已经死亡的洛莹的身上。
原来在她温婉的笑脸背后,藏了那么多痛苦和求而不得。
这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程思琪在一个小时后,在杨树敬的陪伴下回到大宅。
她早已泣不成声,扑在洛莹的尸身前失声痛哭,谁安慰都无济于事。
江一沁想了想后,还是把洛莹写的那封信交给程思琪。
程思琪看完信后,自责不已,嘶声道:“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错了,你怎么能生我的气呢。你不能这样,求求你醒过来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妈……”
程思琪握着洛莹没有任何体温的手,那只手却一次又一次的手她手里滑了下去。
程思琪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终于彻底的意识到洛莹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程思琪瞪着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的程时远,“爸,你为什么不爱我妈?!她陪在你身边三十年,这三十年里她的付出都是假的吗?为什么你不肯爱她?!还有大哥你,我妈照顾你、比疼我更疼你,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冷漠?!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给她一个笑容,她能高兴很久?”
程思琪说完,双手捂住脸又大声地哭出来,“而我又为什么会忘了今天?她明明跟我说了很多次,可我为什么记不住?!为什么我不愿意拿出一天的时间陪她?”
程思琪哭得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说到后面简直是泣不成声。
杨树敬将她搂进怀里,却被程思琪一把推开。
程思琪的声音崩溃而尖厉,“滚开!你们所有人都滚开!谁也别在我妈面前碍眼!你们没有资格在她的遗体前看她。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不待见她!死后还要嗝应她?!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你闹够了没有?”一直沉默的程志强沉声道,拐杖重重地击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
“其他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处理后事。你要觉得她受了委屈,在后事上就风风光光地办,让她走得有尊严一点。”
程思琪想张嘴反驳,江一沁抢先道:“爷爷,我先带思琪回房,您也先上楼休息吧。”
程志强点了点头。
程思琪拧着脖子不愿意跟江一沁走,但看在江一沁的大肚子又不好甩开她的手,慢腾腾地跟她往外面走。
江一沁把程思琪带回程思琪的屋子,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也别憋着,想哭、想骂人都发泄出来。”
“嫂子……”程思琪眼眶一热,又哭了出来。
江一沁张开手臂抱住程思琪的身体,“哭吧,哭完了就好好陪她走最后的路,你是洛姨的女儿,她就算伤心,也不愿意看到你难过。”
“我妈她怨我。对我爸、我大哥,她都失望了,只有对我还有点信心,可我也忽略她。他们能忽略她,我怎么也跟着忽略?!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她早上在我出门的时候就说过的,让我晚上一定回家吃饭。我为什么要忘了?!我是害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别自责。”
“我说的都是真的。”程思琪难受地擦了擦眼泪,“我因为要跟杨树敬结婚的事跟她吵过几次架,把她的心都吵冷了,才会让她不想活。”
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
江一沁没再说话,抱着程思琪无声地安慰她。
程思琪哭了很久,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就闷闷地哭。
江一沁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任何话,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想说。你别担心,以前洛姨能为你做的事,我帮她做;你结婚了,我替她送你出嫁;你怀孕了,我像她照顾我那样照顾你;程家会比以前更温暖,绝不会让你难受。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谁都不敢欺负你,让你委屈。”
程思琪的哭声一顿,抬起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睛看着江一沁。
江一沁朝她笑了笑,“不相信我吗?”
“相信。”
“去洗把脸。按照家里的风俗会在家停灵三天,这几天我们都会很忙,你要打起精神来。”
程思琪没有什么神采地点点头,“嫂子,你知道你说话之前在想什么吗?”
“离家出走。”
“你的性子我还算了解。”江一沁正色道:“不过,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在大事前的处理方式不能太孩子气。如果你因为你今天的幼稚离开,以后你就会为了今天没有陪洛姨走最后一程而遗憾。”
“我知道了,谢谢你嫂子。”
“不客气。在我心里,你和洛姨都是我的家人。我很庆幸在你们难过的时候,我有机会陪着。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儿,但还可能更坚强。这个过程别人帮不了你,只能你一个人走下去。”
“嗯。我去洗脸了。”
江一沁点点头,身体有些疲惫地坐到椅子上,腰早已酸疼不已了。
怀孕八个月后,她的肚子上就无时无刻不挂着一颗球,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就会难受。
再加上刚才听到洛莹自杀的消息,无意识地跑了几步,现在肚子有点不舒服。
程思琪洗漱出来后,看到江一沁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对劲,连忙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站久了就这样。我们走吧。”
程思琪扶着江一沁出门。
众人回到主屋时,主屋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
程家的佣人则按照风俗要给洛莹洗漱穿寿衣,程思琪见状就走了过去,“我来吧。”
“小姐,你别碰这个,对你身体不好。”
“嫂子不是经常碰别人的尸身吗?怎么没见嫂子有什么?”程思琪说完,端过佣人手上的水,快步上楼了。
江一沁坐在楼下看着忙碌的程至煜。
程至煜本来是背对着她,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转过身回来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江一沁能明显感觉到程至煜眼底的伤痛。
他应该很早就知道洛莹毒害他母亲的说法了,但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平时跟洛莹的相处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他们之间比很多豪门的母子关系好很多。
他知道这些说法之后,没有过激的表现,说明他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公布于众,而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资料。
但心细如洛莹,肯定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江一沁想到这里,朝程至煜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问道:“要不要先休息?”
程至煜摇了摇头,把她带回主屋,说道:“晚上这边会有些吵闹,你先回房间休息吧。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劳累,也不能熬夜。”
“今晚我得陪着你们,明天我再休息。我不放心你和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