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礼的身影跌跌撞撞,酒喝多了,连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二十年前……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那时的他,初涉江湖,一心想要匡扶正道,侥幸得了个“无礼公子”的称号,后来接了公主府的悬赏公告,去捉拿石囚,将他打成重伤。
后来……又阴差阳错地救了石囚……再后来,为了救石囚而身陨。
听起来,真像是个故事,而且是个话本都写不出来的离奇故事。
他到了冥界,冥王告诉他,由于他生前多施善行,福泽深厚,可在冥界谋得一官半职,于是,他又阴差阳错地成了梦神,在冥界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坚守的正道,好像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在世人看来,石囚是恶,因为他杀了自己的生父,可在石囚看来,石清才是恶,他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与他生有子嗣的女人,又杀光了收养他儿子的一家人……尽管如此,众人仍旧觉得错的是石囚,石清不该死……这一切,似乎都与他坚守的正道背道而驰,可众人的看法,他又挑不出什么错来,石囚的做法,他也觉得情有可原……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他化解不了,也没有办法化解,他便只能借酒浇愁了……
他本以为,他和石囚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如今……
“无……无礼?”石囚啐了一声,“你骗鬼呢,你要是无礼,我石囚两个字倒过来写,小爷正忙着呢,没空跟你这个小鬼开玩笑。”
仿佛一口痰噎在了喉咙里,离生和珠萝正等着看一场“执手相看泪眼”的重逢场面,石囚的一句“你骗鬼呢”差点没把两人送走。
“我说,”石囚又看向离生几人,“你们要阻止我,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人来演戏,这分明是个糟老头子,还无礼……真当我眼瞎。”
巫礼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石囚自然以为这是离生她们找来的托儿。
离生和珠萝都在摇手,“石囚大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连还在呕的黑衣少年也被离生扯了过来,“快说,这跟你没关系。”
少年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刚开口,嘴里就冒出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离生把他的脸又给拨了回去,“行了,你继续吐吧。”
巫礼看这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对,便出声道:“你这衣服……穿了许久了吧,当时让你试,你死活不肯,怎么……现在反倒穿在身上了?”
衣服……石囚低头看了看,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半晌,他突然抬头,不可置信道:“你!”
“石囚,我既已身死,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巫礼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看我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清风明月的无礼公子了,你就算真的把我救回去了,又能如何?”
“不会的,不会的……无礼,怎么会……”石囚踉跄着退了两步。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巫礼一笑,“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世事沧海桑田,我们不过是其中蝼蚁,任人摆弄,你可以随意取人魂魄而下手无情,我为何不能游戏人生?”
“我……无礼,我……”石囚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他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变了。”
石囚随着巫礼回了冥界。
生死咒无法可解,石囚需在冥界的万骨池中受尽万骨噬魂之苦,方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离生和珠萝拖着半死不活的向子慕回了孙大嫂的家,石囚走之前,耗尽了所有的修为,将小音的魂魄给装了回去,幸好,魂魄离体的时间并不久,否则就算是石囚,也无能为力了。
回去的路上,离生再次摔了。
在她晕倒之前,她紧紧地抓住了珠萝的手,留下一句“你保重”,便不省人事了。
起初,珠萝没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冷灵雨醒来。
她没了离生的所有记忆,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又看见一个黑衣少年对她频频抛媚眼,她只觉得,脑壳儿很痛。
尤其是在面对黑衣少年如暴风雨般的嘘寒问暖,冷灵雨属实有点招架不住。
“主母主母,你饿不饿,我去熬粥给你喝。”
“主母,你不用下床,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哎哟,主母,你怎么穿鞋也不叫我,你这么尊贵的人,怎么能自己穿鞋呢?”
“……”
冷灵雨只得悄悄问珠萝,“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珠萝瞥了一眼在屋外忙前忙后的黑衣少年,叹息道:“招蜂引蝶,拈花惹草,郡主,你这吸引男人的本事实在是高。”
冷灵雨听着不太对,“我怎么觉得……你在损我呢?”
“可不敢呐。”
我要是损你,且不说这少年背后的主子,连跟班都能对你如此上心,他的主子想必是要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宠了,再说孟以那厮,就不会放过我。
向子慕醒来时浑身酸痛,手心紧攥,却没什么力,想是石囚那招没有留情,他一个凡人生生受了,恢复起来,肯定还需要些时日,记不得。
小音也在房间修养,孙大嫂来给向子慕送粥,看向子慕脸色好了很多,便也放下了心。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猜到,这趟出去,几人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回来的时候,个个身上都带着伤。
她没有详细问,不管她们经历了什么,都不是她能操心的,向子慕几人把她的女儿救了回来,她已经感恩戴德了,其他的,她也不想管了。
向子慕吃了一口,想起冷灵雨,神色有些不自然,“孙大嫂,冷……我夫人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孙大嫂笑了笑,“向夫人好得很,我还正想问呢,你们从哪儿找回来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小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向夫人照顾地可好呢。”
少年来的时候,向子慕已经晕过去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听孙大嫂说起有个“小伙子”,他心里有些纳闷,“小伙子?我……我怎么不知道。”
孙大嫂把这个“小伙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把向子慕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
他才不是担心冷灵雨,只是想过去看看这个“小伙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仅此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绝对没有。
向子慕说服了自己,才往冷灵雨的房间去。
房间外空无一人,看来那个“小伙子”已经休息去了。
孙大嫂说得那么周到,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这么早就走了,能照顾地多好。
向子慕很是轻蔑地哼了一声,从树后面露出身形,大摇大摆地朝着冷灵雨的而去。
距离门口还有一丈的距离,不知道从哪里横插出来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主母已经睡了,不见人。”
主母……向子慕突然想起来,山洞里的那个人。
看来,冷灵雨说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
还主母……这称呼怎么他听着这么不舒服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敢拦我。”
这少年对他有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向子慕也端起了架子,这少年既然称呼冷灵雨为“主母”,那他上头必然有个主子,也就是说,这少年就算是撑破天,也不过是个随从,哪儿有这个脸来和他横。
“我知道啊,你不就是我主母的未婚夫吗,我还知道,你特别不待见我家主母,既然如此,你这巴巴地赶过来做什么呢,总不会是突然回心转意,然后忧心起我家主母了吧,想想呢……你也不像是这种人,前几日还爱搭不理的,现在……应该也是如此吧,我家主母要是知道,你来学下棋,就是为了退婚,不知她做何感想?”
少年抱臂挡在他身前,嘴唇翕动,说出来的话,似乎是对他和冷灵雨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和宸王的赌约,幽州城里,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个少年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真是……诡异。
看来,他的主子是对冷灵雨垂涎许久啊。
“我退不退婚,与你何干,我看,你的主子也是个胆小鬼吧,让你一个随从在这里跑前跑后的,自己却不敢露面,一个缩头乌龟的跟班,我还真看不上!”
少年一番话说得向子慕心头火起,既然别人对他这么不客气,他也不必给人留面子。
本以为少年还会有一番言辞激烈的还击,却不想,少年突然跪了下来,声音还带了点啜泣,“向公子,我……我也不是故意不让您进去的,实在是主母睡了,不想让人打扰,您不能为难我啊。”
被少年的态度转变打得猝不及防,向子慕一时间也愣住了。
冷灵雨开门出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少年跪着,依稀有哽咽之声,向子慕气势凌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肯定就是向子慕欺负了少年,少年才会跪地求饶,冷灵雨一看,连忙把少年扶了起来,“东流,你怎么跪着了?”
少年,也就是东流,假意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主母,我没事,你千万不要怪向公子。”
“我!”向子慕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