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珠萝,还真是离生的损友,看惯了离生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如今见她慌张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还觉得有些稀奇。
“靠,这个冷灵雨未免太没骨气了,追男人是这么追的?她她她……她简直是要气死我了,哼,向子慕是吧,你给我等着,要是下次见到你,我还在的话,非得抽你一顿,丫的,都是被谁宠出来的坏毛病,好歹也是当朝郡主,竟然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儿!”
“那要不……”珠萝试探性地问,“你给出个主意,等她回来了,我来替你转达。”
“就正常点吗,没事送个饭,送个菜,请他出去玩玩,不然呢,还想怎样?”
“送个饭?送个菜?”珠萝嘴角抽搐,“离生大小姐,你今生可是个郡主,她能会做饭做菜?”
“我看话本里都说,官家大小姐,大都秀外慧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怎么到我这来就不管用了?”
“哼,这还不都怪你自己,”珠萝提醒道,“你自己想想,你下来之前,和文昌说什么了?”
下来之前,离生也在天界养尊处优惯了,自然不愿意在人间当个穷苦人家的丫头,于是,她特地去和文昌交代了两句,她的转世之人,一定得地位尊崇,家境富裕,文昌答应地倒是爽快,只是他最后问了她一句:“得中有失,失中有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既然离生殿下提了这个要求,我一定会满足,可小神想请问离生殿下,您愿意用什么来交换呢?”
她当时想着,有了这两样东西,其他的,她还能惧怕什么呢?
离生就回答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所以,文昌那小子就把我弄成了一个生活残废?”
珠萝点点头,“还有,冷灵雨小时候受过一次非常严重的伤,坏了脑子,所以有时候做起事情来,有些疯疯癫癫,我并不是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的,对这件事并不了解,大约这也是你这一生所舍弃的东西吧。”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区区一次轮回,我离生还能怕了它。眼下,另有一件要事,要告诉你。”
沉闷的黑暗中,从一个离村远伫的客栈中,冒出了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朝着幽州城摸去。
这两个人正是离生与珠萝。
离生将石囚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珠萝,两人当机立断,收拾了包袱就要溜。
“不会吧,你说那个掌柜,是修了炼魂术的石囚,然后他现在一心寻死,想去冥界找无礼,啧啧啧,人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他们这一段,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只不过,我总觉得,无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啊,对了,”珠萝恍然大悟,“那个整天在冥界晃晃悠悠的梦神,不就是巫礼吗,他们两个,名字倒是挺像,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渊源。”
珠萝一转头,就见离生浅笑着看她,直把她看出来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再往下想想。”
离生故意给了她提示,珠萝琢磨着离生的弦外之音,冒出来的想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你总不会要告诉我说,这两个,是同一个人吧?!!”
“哼哼,小姑娘,你的想法很大胆哦。”离生挑了挑眉。
珠萝松了口气,但是离生的下一句话,差点就把她的魂魄给吓没了。
“但是,你大胆地还真没错,这两人,的确有一腿。”
“有有有……有一腿?”珠萝有些结巴。
“哦不,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也就是……石囚与无礼的那段往事。我知道你不信,”离生了个空,帮珠萝扶了扶下巴,“刚开始我也不信,可我下来历劫时,巫礼曾来找过我,和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他怕是早就知道,我会遇到石囚。”
“那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在冥界看见石囚。”
虽说这石囚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是个苦命人,若不是他那个爹过于狠心,石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无礼应该也是恨他吧,毕竟他就是因为石囚而死。”珠萝喟叹。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可后来,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巫礼是不想要石囚去冥界受苦,他毕竟杀了很多人,身上背负了很多条人命,他这个样子去冥界,定会落得个万骨噬魂的下场。”
“万骨噬魂?”
这是冥界最为严厉的惩罚,是专门为那些生前作恶多端的人准备的,他们生前杀戮太重,便不能和别的鬼一起进入轮回,需要在冥界的“万骨池”遭受那些万年冤鬼的蚕食,你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撕裂、被吞没的,但若是能撑过去,便能入轮回,获新生。
冥界已经存在几十万年了,还从未有哪个魂魄能够安然无恙地从万骨池出来。
珠萝曾见识过一次,那是一片畸形的黑影,里面连续不断地传来鸦鸣一般的嘎声,那种从地底深处涌出的狰狞,自黑暗中徐徐探头,那些冤鬼像佝偻的黑叟,步履蹒跚,然后蓦地张嘴,咬下一块能让他们身心舒畅的灵魂,桀桀的大笑在半空中回响不绝。
那种战栗的畏惧感,自头盖骨一直麻到指尖,从此,珠萝便再也不想到那个地方去了。
太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不对呀,你不是说,石囚只杀了那个杀千刀的爹,还有几个想要害他的修士吗,这也没到罪孽深重的地步吧。”
“若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无礼死后,他把那天来宅子里的人,全都给杀了,尤其是那个叫四海的,石囚把他的魂魄用炼魂术锁了起来,至于他的尸体,被石囚剁碎了,扔去喂野狗了。”
她们只在那里住了一晚上,珠萝睡梦沉酣,与石囚的交集并不多,如今听离生说这些事,才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她一直以为这石囚是个小白兔,没想到是个隐藏的大魔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说得果然不假。
珠萝现在开始庆幸,得亏离生当机立断,不然真和石囚面对面地硬抗,还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哎,这种人,竟然也能走了狗屎运,碰上这种便宜老爹,哎,当真是天理难容!”
两人跑了一夜,已是晨光熹微之时。
珠萝累得气喘吁吁,“我记得,青山村和幽州离得不远,我们方向也没错,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幽州?”
离生也觉得奇怪,按照两人的脚程,早该到了。
忽地一声轻笑,少年清越的嗓音传入耳中,“怎么着,诺言还没兑现就想跑,离生殿下,你这般失信与我,怕是不太好吧。”
石囚浅浅地笑着,眸中却是冰霜一片,毫无暖意。
“我还未尽地主之谊,两位客人,怎么就这么着急要走?”
他负手而立,二十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似乎已经变了,他的脸明明还是那个俊俏少年,身上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生看着,有些感慨,这石囚……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那股幽郁狠厉的劲儿已经深入骨髓,任他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住了,他想学着二十年的无礼,做一个清风明月的公子哥儿,那样便能骗骗自己,无礼还没有走,那个愿意教他练字,愿意给他熬粥,愿意为他出头的那个人,还没有走。
他还可以躲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装作自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石囚,你忘了他吧。”
石囚仿佛陷入了迷障之中,他眼神有些空洞,愣愣地问道:“忘了,忘了谁?”
“无礼。”
这两个字一出,石囚那死水一般的眸子也起了微澜,可他只是缓缓地笑了:“无礼……无礼是谁呢?”
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离生。
珠萝扯了扯离生,问道:“他……怎么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她们逃走之时,石囚正在楼下叠纸鹤。
连戈已经不在了,在无礼死的那天,连戈也死在了那个宅子里,陪伴着了石囚十年的那个“人”,虽然没有自己的思想,可那十年,他是真真切切地陪着石囚熬过了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那天,无礼,也没了。
石囚逃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拖着满身的伤痕,不知该往何处去,他站在一个路口,却连朝哪儿走都不知道。
逃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石囚便把那些孩子都给留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时候,他便只剩下了自己。
倏的,他蹲了下来,抱头痛哭,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无礼,我不要吃肉了!”
那个山谷空荡荡的,人迹罕至,鸟兽无踪,他像是不小心跑进了一个红尘之外的地方,被市声四面给抛弃了,他隐隐听到有人在对他说:你认了吧,你就只配过这种日子,你不配得到爱,也不配得到情,你就活该一人,孤独终老。
他疯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人,凭什么后果要他来承担!
石囚的心智彻底丧失!